可这一次,她却没能再站起来了。
她知道,生老病死,也该是时候了,便没让人送她去医院。
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治好了,也是躺在床上一辈子,拖累于修夏伺候。她这双手攥过镰刀,割过麦子,种了一辈子的庄稼,不想废了。
老太不识字,但也知道怎么把体面拆碎剖透,不作难自己,也不作难旁人。
风越刮越大,吹倒了顶门用的木栓。
于修夏一次又一次的往返在老太和院子之间,陆辰默默的站在他身后。
天色愈加的阴沉,开始飘雨,温度骤然下降,陆辰在屋里都觉出了彻骨的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于修夏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了。
陆辰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后,声音沙哑的喊了他一声:“于修夏……”
于修夏回头,看了他好一会,抬手指着对面的红砖墙:“你看到上面的字了吗?”
陆辰回答:“看到了。”
红砖上用刀子刻了七个大字:这里永远是春天。
“这是我十岁那年刻上的”,于修夏声音很温柔,“我当时问姥姥她喜欢一年四季里的哪个季节。”
“她说她喜欢春天。”
“春天,屋子后面的白杨树林长出了新芽,地里的麦子青油油的冒出了头,沙河里有很多野生鱼,奶奶院子里的樱花树会开花。”
“每年的春天都是这样到来的”,于修夏顿了一下,“我以为今年也是。”
可四季轮回交替,永远无法只停留在同一个季节,老太喜爱着春天,到头来却永远消失在了无尽的寒冬和风雪里。
而至此,于修夏终于一无所有了。
除夕夜,于修夏包了一大锅的饺子,坐在餐桌上时,给老太和于琴分别盛了一碗。
七点不到,整个中离村鞭炮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有人在水泥路上放烟花,夜色漆黑,衬的花火愈加的缤纷多彩。
陆辰主动去厨房刷碗,于修夏站在院子里,出神的看着天空。
十几分钟后,陆辰从卧室里拿了一件棉衣,披在于修夏身上,嘱咐他进屋。
于修夏点头,刚走几步,肩头落了几片晶莹的雪花,灯光下,洁白脆弱,很快融化。
于修夏说:“下雪了。”
陆辰“嗯”了一声:“不大。”
于修夏无知无觉的走到老太房间,伸出手想扣门,意识到什么,干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辰跟在他身后——事实上,这几天,于修夏走到哪,做什么,他都这样跟着。
他表面上有多平静,心里就有多恐慌和害怕,但却不敢在于修夏面前过多表现出来。
于修夏太正常了,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十点钟睡觉,固定的时间做饭,给月月补习,帮阿迪摆摊,跟从前无异。
可早晨时,他会惯例的去喊老太吃饭,晚上去敲门说晚安,又让陆辰觉得,还是哪里不一样了。
陆辰是真的怕了,他寸步不离的守着于修夏,明明离他那么近,却又远的遥不可及。
陆辰洗漱好以后,在于修夏房间里打好地铺,给他盖好被子,要去关灯。
“陆辰……”于修夏张口喊住了他。
陆辰脚步定住,缓缓转身:“嗯,我在。”
“不用这样看着我”,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于修夏大概坐起来了,“我没事。”
陆辰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于修夏继续道:“我知道姥姥走了。”
陆辰明白了,于修夏这是接受老太离开的事实了,走到他身边,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想了半天,说了句:“没事,于修夏,我陪你等今年的春天。”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跟他一起趟过最寒冷的冬雪夜。
于修夏点了点头,重新躺下,陆辰不想抽开自己的手,上了床,轻轻的圈住于修夏,将他抱进了怀里。
陆辰的胸膛很热,贴住于修夏冰冷的脊背,被窝里冰火两重天。
几分钟后,陆辰终于暖热了于修夏的双手。
于修夏突然笑了,轻声说:“陆辰,新年快乐。”
陆辰怔了片刻,心跳如擂鼓:“新年快乐,于修夏。”
木窗外,雪花无声的飘落,覆了地上一层薄白,第二天清晨时,屋顶或许会结上一层晶莹的冰凌。
陆辰决定,等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会跟他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