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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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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代表房门的方框中,逢春三角形身躯的母亲牵来了一个长方形身体的医生,她听不懂长方形的医生和三角形的母亲说了什么,因为从他们的嘴里飘出来的是乱码字符。床边的男孩在晃动他椭圆形的脚,眼睛不再看着逢春。

“高烧过后她说话便口齿不清,无法正常与人交流了。”“是的,我还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呢。她昏迷醒来第一次开口就是在我面前,但我没听明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桥告诉他,“哥哥,我的哥哥。”

“什么?”

“她说的是这个。”

桥头一回见到这个儒雅的男人表现得如此不知所措,他坐在椅子上摩擦手掌,又控制不住地去抚摸自己的脖子——一些人感到紧张时就会这样做,这一切的准备工作在最后,只落下一个轻松的笑。

其实逢春也偷偷踩着凳子去看过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身体和怀秋一样是一个正方形,但她的头却是一个缺了角的圆形,桥的形容是:吃豆人电子游戏中玩家操控的那个黄色豆豆。可以说,逢春的一生没见过多少真正的“人”,但她见到了无数的几何形状,唯独没有门。

她曾向很多东西打听门的去向,医院的一棵大树告诉她,对于他们来说,门就屹立在距离他们的身长一倍远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一直都能见到门。

“那你们为什么不开门呢?”

“娃娃,娃娃,因为我们没有脚,走不动一步路,我们也没有手,推不开紧闭的门啊。”

随后大树告诉逢春,对于她来说,门是一个存在于想象当中的东西,只有她努力地想象门的样子,门就会在某一天出现。

“那我推开门,就能回去了吗?”

“是的。娃娃,你本不应该在这里的,是火把你带来的,你还记得吗?”

逢春摇摇头,她早就遗忘了过去的事。

一阵秋风起,大树舒展身体,将末端的黄叶抖落,“娃娃,娃娃,你怕是回不去了,很多被火带到这里的人,都找不到门。”

逢春没有听进去,她靠着大树努力想象门的样子。可是世上的门太多了,是家里的木门,还是院子的铁门,是卷帘门,还是玻璃门,这些门长得如此相像,她应该寻找哪一扇呢?

多年来逢春从未停止对门的想象,直到她重新回到学校也是如此,她在原来的小学一直念到了毕业。在教室最后一排,单人的课桌上,她见到许多形状的同学穿过那个方框走进教室,各种形状的老师也穿过那个方框走上讲台。她想了太久了,但各位也知道我们的想象都要基于现实的存在,人归根到底是无法想象没见过的东西的,火将逢春带来的这个地方没有一扇门,这里只有黑色线条画出的方框,久而久之,门在逢春的认知里,也就成了一个简单的方框。

她还是只能与物件和植物对话,她的同学们从半圆形的嘴里吐出的都是混乱的符号,逢春抓不住,她开口想要提问,从她口中说出的也是乱码,如同一只误入车流的幼犬,逢春只能在原地打转,几何体们纷纷穿过她空荡荡的身体。

“在她眼里,我们都是儿童简笔画的样子吗?” 对于桥的叙述,怀秋感到无比好奇。

“是的。就是那个样子,既模糊,又清晰。”

茄子靠在一边精准地打击道:“你不能说这么矛盾的东西,解释解释。”

“我的意思是,您,还有二位的父母,在逢春的眼里是十分特殊的,我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与你们有相似的形状,所以,即使在那样的世界中,她也可以清晰地分辨你们。”

说到这里,怀秋摩挲手中的画纸,一言不发,桥接着问他:“逢春上小学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位印象深刻的老师?”

“老师?”怀秋想了想,“啊对,观棋老师。她五年级时候的班主任,很古道热肠的一位女士,还来家里做过家访。”这位古道热肠的观棋老师算是逢春在家人之外见到的,唯一一个特殊的几何体。这个星星形状的老师在逢春11岁时出现,将她拉出了混乱的车流,并在道路旁用一套画笔搭起了一座过街天桥,那台阶是橡皮,路面是画纸,将逢春带到了道路另一边。

第一支彩笔对逢春说,“娃娃,娃娃,你找到门了吗?”“没有,还没有,我快要忘记,门是什么样子的了。”“娃娃,那就把你想到的东西画下来,画下来吧,我们不能和门外面的人说话,所以我们需要载体来沟通。”

载体这个词对于五年级的逢春来说过于深奥,那彩笔就解释道:“对我们来说,是凳子腿上的裂痕,是灯丝闪烁,是树木随风落下的叶子,是滚轴摩擦时发出的响声,是越来越短的铅芯。”“那我呢?”

“对你来说,就是纸,画纸,娃娃。你已经遗忘了门外面的文字和语言,但是色彩是共通的,它不需要语言和文字,只要画下来就可以了,娃娃。”

过去逢春只是安静地坐在属于她的最后一排,从方方正正的后排窗户望出去,看一整天的风吹动树梢,风是没有颜色的,只有带着绿色斑点的线条偶尔出现在代表窗户的方框里的时候,逢春才知道风来了。五角星形状的观棋老师出现后,逢春在她的画纸上画出了彩色的风,蓝色的来自湖泊,绿色的来自树木,红色的属于夏天被太阳炙烤过的路面,白色的属于冬天落了雪的天台。

第二支彩笔对逢春说:“娃娃,娃娃,接着画,接着画吧,你在这里见到了门外面见不到的东西,听到了我们隐秘的语言,接着画吧,娃娃。”

“我画的东西哥哥和妈妈能看懂吗?”

彩笔很沮丧,“哦,娃娃,那可能很困难。”它立马又改换了神情,“但那是能做到的,娃娃,只要你坚持画下去,会有人能看懂的!”

“那要多久呢?”

“很久很久,娃娃,久到那窗外的大树叶子落了一轮又一轮,逢春离开这个学校,观棋老师的头上爬满皱纹。”

墙上的时钟也来多嘴,“娃娃,娃娃,你会看见我的指针转过很多很多圈,多到你数不清,也许他们就能看懂你的画了。”“数不清是多少呢?”

“数不清就是数不清,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和地上的沙子一样多,娃娃,你也可以画下你见到的时间。”

第二支彩笔呛他,“呸呸呸,你就是想让娃娃画你罢了!”正好到了整点,时钟哈哈大笑起来,学校的广播也应声响起来。

逢春尝试了很多次告诉观棋老师她听到的事情,这位五角星形状的老师在门外面,并没有真正理解逢春的语言。但她耐心地收下了逢春送来的每一幅画,逢春知道,每一次观棋老师收到自己的画的时候,五角星就会像真正的星星一样发光。那光真漂亮,逢春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光芒。

“观棋老师……这些画就是观棋老师送来的。”怀秋拿着手里的一摞画纸说道,“和小孩子画的东西一样,看不懂。观棋老师说,都是逢春自己画的,留个纪念也是好的,就一直留到了现在。”“那后来你们有尝试解读这些画吗?”

“试过了,看不懂。”怀秋抽出一张来,“你们看,这张都是色块,没有人,没有线条,我们的艺术造诣就到这儿了,可能就像你说的,要很久很久才会有人理解她的世界吧。”

可能也没有那么久。

“怀秋先生,能再给我看看这些画吗?”

“当然。”

桥拿过他手里的那张,“逢春五年级的时候画了这张画,她画的是彩色的风,是她一年四季在学校后排方形的窗户里见到过的风,蓝色的来自湖泊,绿色的来自树木,红色的属于夏天被太阳炙烤过的路面,白色的属于冬天落了雪的天台。”

“风……”

“这张。”桥从画纸中抽出一张,这张被分为数个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填满了不同的线条,“直线,是愤怒,是人们猛然站起的身躯和竖直的头发;歪歪扭扭的,是悲伤,是人们脸上留下的眼泪;弧形,是快乐,是人们微笑,偷笑,放声大笑的嘴;圆圈,是困倦,是上课犯困的孩子们摇晃的脑袋。”

“这张。”这张上面画着的,是中央一个蓝色的圆点,围绕着这个圆点,各种颜色的许多直线向四面八方发散,“这是星空。蓝色的圆点是地球,这些线是宇宙中遥远恒星的光线,也就是我们观测到的星星。”

桥不再说下去,他问道:“这样,足够作为您留下这些画的理由了吗?”

时至今日-

“要不是你和我说了这件事,我也不会知道在他们眼里世界是这个样子。”晚山棠说道。

“不是经常有人说吗,或许精神病人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我们生活在虚拟当中。”

“你觉得呢?世界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

“我?我当然觉得世界是真实的。如果连存在都要被质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和桥这样的人不会在乎这些。”

“小姐,我们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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