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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倦鸟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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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三支!”

一时间人群竟顺着那人的话涌过来,挤开了他们身边的飞鸟,挤开了放在脚边的花,花瓣织成脚底的毯,灰喜鹊钻进缝隙里,又将花瓣都捡起。电视台冒着黑烟的面包车来了,那胡子拉碴的老记者没见过这样的景,仰头良久甚至忘记了去人群中采访,摄像师扛着机器也忘了,他对准天空拍下盘旋的鸟儿。黑乌鸦在远处发令:“你们看看那个黑色的大机器,现在正是好时机,快把花瓣撒下去!”

如果你查找当天都市新闻的录像带,就能看到医院的大街旁,落下一场花瓣雨,等到人群散开后,卖花的夫妻俩抱着最后的一筐花,鸽子衔起非洲菊停在女人的肩头上。就连马戏团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群鸟中最年长的一只黑喜鹊鸣叫两声,将跟着卖花的男人领到老记者的面前,后知后觉的摄像机记录下他像花一样红的脸,“呃,谢谢大家买我们的花。”

“再说点嘛先生,说说这些鸟。”

“呃,谢谢大家能买我们的花,记者,你要买一支吗?”麻雀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依旧站在窗台上,它好奇的伙伴说道:“我知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原来是你的大功劳!”

“那当然!娃娃你是不知道,我们鸟儿团结得很,乌鸦的妙计听了都说好,那天路过的所有人,都来买了一枝花,现在这城里啊,没有人不知道你家的花!”

“麻雀你真好,谢谢你。现在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医生今早告诉了我爸妈,后天我就可以离开病房回到自己的家。”麻雀听了在窗台上欢快地蹦跳,它张着嘴叫喳喳,对每一只飞过的鸟儿宣告这个好消息:“这个娃娃马上可以回到自己家,我们的计划帮到了他!”

医生说过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再需要全天候的观察,他的父母在鸟群的陪伴中很快卖掉了剩余的花。他们坐上车的那一天下午雨过天晴,梨拉开了车后座的窗,听到麻雀的一声叫,他探出头去看天上,麻雀飞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两只灰喜鹊,梨赶忙告诉他的爸妈,“你们看,鸟儿们来送我们回家!”

那是比卖花的时刻更加盛大的集会,寿带鸟晃动他们的长尾巴,喜鹊用吉祥的声音把歌唱响,胖斑鸠飞得摇摇晃晃,戴胜立起头冠,山雀展示白脸颊,梨看向最高最高的白云上,白鹤展开翅膀发出了送别的鸣叫。乌鸦躲在远处的树枝上,目送载着孩子的车辆渐渐远去,“嗯,这是一场很好的安排,我要写到我的笔记上。”

他们一家刚回来,就见得老翁背手走过,他身后的两个奶娃娃又唱道:

“至七月,日极长,屋檐下,共烹茶,月下蝉鸣入梦乡,金秋待芳华。”

离开医院的三年里,梨没有再听到麻雀的歌唱。他们的小院子里又一点一点开满了花,中央的梨树长得又高又大,期间结了一次果子,梨摘下尝了一口,却不甜。他的母亲穿着红彤彤的衣服告诉他:“明年,明年就甜了。”

明年的梨子甜不甜是明年的事,梨只想过好今天的日子,医院是一个能让人快速成长的地方,十岁的梨已经在心里设想自己最坏的情况,不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只想多看看院里的花。

院门还是那个样,梨坐在家里的门槛上,能看见邻居家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背着书包,清晨离开傍晚回来,梨想起麻雀唱过的一首歌谣,那是孩子上学的模样。梨还看见挑着担的男人从院门外走过,同样清晨出去傍晚回来,麻雀没有唱过这首歌,但男人和父亲过去的样子很相像,那是农民劳作的模样。还有每隔一段日子他红彤彤的母亲就要起个大早,在凌晨就走出院门,顶着中午的日头回来,她说自己去庙里烧头香,那是一个拜佛者赶路的模样。

梨说那小小的院门就像麻雀口中的电影幕布,各种各样的人出现又消失,麻雀虽然没有跟来梨的家,梨却经常想起它,它说外面的人们很辛苦,有人深夜扫落叶,有人清晨卖豆浆,还有人钻进会动的大铁坨坨跑西跑东。

院门外挑担下地的人满头汗,身边的黄狗也热得直喘,拉货的面包车已经破破烂烂,骑自行车的小贩瘦得像麻杆。

麻雀说外面的小孩戴黄帽,穿一样的衣服背不同颜色的包,从不同的方向走进同一个地方。

院门外系着红领巾的姑娘自己拎着饭,戴眼镜的老师背着黑皮包,傍晚姑娘牵着爸妈的手,迎着夕阳说学校的好。

麻雀说外面的人啊会唱歌也跳舞,在广场上在舞厅里。

院门外电线杆上的广播在傍晚就放起玲珑的歌,下地的男人们唱出悠长的号子,放学的孩子们念着刚学的歌谣。

麻雀说外面的人们和梨一样,睡觉吃饭看风景,唯独没有它这样的小鸟朋友。

院门里各式的花朵都正要开放,梨和父母在屋檐下乘着凉,萤火虫飞来梨树下,梨能伸手摸摸它,在医院的夜晚没见过,麻雀也没有见到过。梨的心里乐开了花,他想,下次遇到麻雀我就能多说几句话。他的父亲摇蒲扇,他的母亲在哼歌,梨躺在竹椅里面摇啊摇,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麻雀不是永远地告别了他,只是它长得太小,梨坐的车轮子太大,麻雀没有赶上他。乌鸦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告诉麻雀:“你应该在秋天去找他,路上稻谷吃不完,冬天也能有个温暖的家。”“哦!秋天!秋天!我要在秋天见到那个好奇的娃娃!”秋天转眼就来到,麻雀这次花了一个月,才飞回到梨遥远的家,还没见到梨的脸,它就开始呼唤他的名字:“梨树还是如此高大,梨子即将结出果,我闻到满院百花香,我听到树上风铃作响,和果子同名的小娃娃,我马上就要见到他。”

可是院子里是怎样的景象啊,陌生的老妇在清扫灰尘,梨树的黄叶如星空点点,满院的花落下了大半,更别提有什么花香,小小的人也不见影踪,麻雀的歌声没能把他唤出来,老翁带着两个奶娃娃又出现,麻雀连忙询问他,“老翁老翁,这户人家去了哪儿?”

老翁摇头不说话,奶娃娃轻声把歌唱:

“秋九月,授衣忙,梨花落,夜渐长,果挂枝头人不见,溪岸盼春光。”

如此悲伤,如此不巧,麻雀唱遍了它知道的歌,问遍了路上遇到的鸟,白头鹎告诉它:“我没有见过你说的娃娃,这里每天经过很多背着书包的孩子,你可以去那里找找他。”

麻雀听了摇摇头,这不是梨,他从未背上书包上学堂。

断了尾巴的灰喜鹊告诉它:“我远在东边的亲戚提过他,但我从没见过他,那边的河里有很多孩子下水捞鱼虾,你可以去那里找找他。”

麻雀听了摇摇头,这不是梨,他不能下水也不能捞鱼虾。

乌鸫告诉它:“我没有见过你说的娃娃,那边的树下有很多拿着弹弓的男孩子,你可以去那里找找他,正好我也要去吓吓他们,哈哈哈!”

麻雀听了摇摇头,这不是梨,他不是会玩弹弓打鸟的调皮孩子。

终于在某日麻雀喝水的池塘旁,乌鸦飞来告诉他:“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应该到医院去找他,我们鸟儿生病自己挨,人类生病就会去医院,那个娃娃身体不好,一定又是去了医院出不来。”它还将一张白色的放卡片放到麻雀脚边上,“我捡到了这样东西你看一下。”

上面都是麻雀看不懂的话,“我看不懂人类的文字,这上面写了啥?”

乌鸦看了告诉它:“我认得其中的两个字,你看这里后半句,我认得‘心愿’这俩字,这一定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小卡片,你拿去,说不定就能帮你找到那个娃娃!”

麻雀有着别的想法,“哦!那我要将它收起来送给他,比起帮我找到它,还是他的愿望更重要,他要走下病床去玩耍,走出医院去看看花。”麻雀衔起小卡片,就飞往了西边正在下沉的夕阳,乌鸦叹气道:“这个案例可以记到我的笔记本上,祝它早日成功吧。”

如此又过了一个春秋,等到麻雀再见到他,已经淋了满头的雪花。雪片在夜晚把它冻僵,化掉一些后就弄湿了它的翅膀,麻雀的生命里没有时间概念,它只知道自己已经步入晚年的时光。麻雀飞不动了停在一个窗台上,从窗缝里透出淡淡的花香,麻雀颤抖着轻轻地叫:“我已经年老体衰,不知还能挨过多少的时光,冬天的夜晚冷冰冰,但我还要见到明天的太阳,这张卡片还要交给他,达成心愿后我要为他唱一首最美的歌谣。”

寒夜没有刮起风,清晨的露珠却厚重,屋里的人在日出时推开了窗,没有见到麻雀的小身影,他捡起窗台上的小卡片,“咦,这里怎么有一张名片?”

通晓生前死后事,了却心愿投来生。

他听到远处的天空有乌鸦鸣叫,“哦,看来我的时间确实快到了。”

乌鸦飞到医院的楼底下,在灌木丛里捡到了麻雀,它的身体已经硬邦邦,它摇摇漆黑的脑袋,“我的老朋友,其实你已经找到了他,你要是还能睁开眼,就抬头看看那个地方,他的头发已经剃光,但是眼睛还是雪亮亮。”

梨在楼上藏好了他的名片,从此没有再听过麻雀把歌唱。乌鸦带着麻雀回到了梨的家,将它埋在梨树下,老翁领着两个奶娃娃,嘴里把歌谣继续唱:

“十一月,着棉袄,雪满冠,树弯腰,恰似春来繁花状,只是难来到。”

后来啊,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故事,自从桥和茄子离开后,梨在当晚还做了最后的尝试,他告诉父亲和母亲,“我知道我的病是治不好了,在这里只会拖累你们俩,不如我们明天就回家,我还想闻闻梨花的香。”

母亲的反应就如他所料,“你这孩子在说啥?医院会把你治好再回家,那时我们再种下满山的花。”

梨不再说什么话,他只能尽力多看看爸妈,那天之后的每个夜晚,他们脱掉身上沾满灰尘的衣服走进来,每天在床头摆上不同的鲜花。

梨告诉桥,“我在医院最后那几天太无聊,每天醒来又睡下,听不见鸟儿歌唱也听不见人们讲话,我只记得最后那朵白色的花。”

那是父母当天卖花归来仅剩的昙花,插在水瓶里等到夜晚开放,昙花舒展它的花瓣时梨也进入了梦乡,这梦乡如同时间一样悠长,昙花凋落他也再也没有醒来看到太阳。

院里梨树还有一颗最后的果,他的父母带他回了家,老翁和他的两个奶娃娃,等在院门口不说话,老翁掸掸身上的土,对梨不再红彤彤的母亲说道:“姑娘,你的梨子落了。”

啪,梨树上最后一颗果落下,掉到地上摔开了花。

时至今日-

“《倦鸟归林》,这是归鹤写的小说吗?”

“是这个。她前不久才完成。”

“会发表吗?”

“会的,明天我就是要把她的手稿送到出版社去,你不是也要去

吗?”

“哪家出版社?不会是《新日》吧?”

“当然不是。年华谭。这和目前的故事关联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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