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里的女人发出的尖叫让明光乡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大路上的惨剧。
他扔出的易拉罐被弹飞到空中,最后“啪啦”掉到了村支书的家门口。
“啊呀,明光乡得到宝了啊。”村支书在门口翘起二郎腿说道。
这个盲眼的哑孩子还曾帮助明光乡的一户人家即使抛售了手上的股票让其大赚一笔,他告诉某人要精心喂养流浪到他家的黑狗,半年后黑狗衔着骨头刨出了一瓦罐无主的黄金,他还在一场酒席上推开了一个娃娃,三秒后就有木板从天而降砸在娃娃站过的地上。
他成了明光乡人人信奉的神明,当他要出门的时候总有四五个无事可做的家伙跟在旁边充当他的保镖。
这孩子让明光乡的人或得到意外之财,活在某事上转危为安,他自己的家中八年来却始终赤贫,父亲手里的渔网破了又补,补了又破,他每天都能捕回供三人分享的鱼来,除此之外就一无所获。
饭桌上,孩子的母亲拍拍他的脑袋:“什么神童呀,没见过专旺别人家的神童,讨命鬼一个。”她又看向干瘦黝黑的男人,“一天天就赚回来几条鱼,我跟了你真是倒八辈子血霉。”
“是,你跟我是倒了大霉,跟了屠户就能每天喝酒吃肉!”“你……”母亲被呛得说不出话,憋着气扇了坐在旁边的儿子一巴掌。装鱼汤的白瓷碗掉到地上摔成了八瓣。
他的父亲第十二次问他:“这么久了,你就看不见咱们家的?”
孩子第十二次回答他:“看不到。”他顿了顿,转向还在生气的母亲,用沾着鱼汤的手在桌上写下:别吃鱼。
“你这是存心气我!讨命鬼!讨命鬼!为什么不让我吃鱼,为什么!我在这破烂地方受苦受累,为什么还不能吃一条鱼?!”她报复般地将碗里仅剩的一条鱼夹到自己的碗里,就着汤呼噜呼噜地吞下。
“啊……啊……”孩子的家里打碎了今天的第二只白瓷碗,一根鱼刺毫不意外地卡住了母亲的喉咙,干瘦的父亲立马借了邻居的带棚三轮车将母亲带去医院里取鱼刺。三轮车开走的声音在门外渐远,孩子还手沾着鱼汤坐在家里的板凳上。
他们取完鱼刺回到明光乡,并没有立马回家,而是一起拿着医院的收费单又去跪在了村支书的面前:“支书,我们是真的活不了了。”
“呀,你们快起来,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有这么一个小神童,哪里要愁吃和穿嘛!”
“支书,我们是真的活不了了。你们老说那孩子是神童,可是哪里有只旺别人家的神童?他只知道在家里喝鱼汤,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们给村支书展示医院的收费单,“支书,你看看,这孩子在我们手里就是个讨命的灾星,我们是养不起他了!”村支书拿着收费单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唉,你们赶紧起来。这样吧,这孩子我来替你们养吧。”
“什么?”
“一来我一把年纪没有孩子,二来这孩子又盲又哑,我作为村支书理应帮你们一把,还能给你们减轻很多负担对不对?他就是讨命的灾星,以后也就来讨我的命,他要真是给明光乡赐福的财神爷,我肯定也要分你们一半,怎么样?”
孩子的母亲眼睛亮了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村支书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孩子坐在家里的木板凳上知道了会有这一天,因此在被送去支书家中时不吵也不闹。他在支书家里闻到了很久没闻到过的猪肉香味,第一天就吃下了两大碗饭。孩子端坐在支书家客厅的沙发上,每天都会听到支书问他一句:“小神童,明光乡来年该做啥?”
他摇摇头,支书就是摸摸他的脸离开。
直到第二百二十五日,支书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孩子终于用手在支书的手掌上写道:渔。
这一年明光乡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河鱼捕捞计划,人们登上村里包下的渔船去网鱼,连孩子们也在每天放学后去青溪河里钓鱼钓龙虾。
村支书专门在家设宴来款待孩子的父母,圆桌的中间是青花瓷大碗装着的酱肘子。
支书热情地招呼他们,“来啊来啊,快吃快吃,要不是你们家这位小神童成功预言了今年渔业形势大好,我也不能坐在这里请你们吃肘子啊!”
孩子的父母脸上毫无笑意,支书看了问他们:“这是怎么了,还垂头丧气的?”
“支书,支书啊,我早说了这孩子就是咱们家的讨命鬼!你要大家去捕鱼,他爹早几日刚卖了船和网子,买了机器种粮去了啊!苍天啊!”
母亲在支书家的饭桌上拍着大腿呜呜地哭,支书听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给她的碗里夹了一块肘子,“吃肉,吃肉。”母亲不管,只继续呜呜直哭,他的父亲比先前更加黝黑干瘦,站起来抓起圆桌中间的酱肘子一整个塞进了自己的肚子。
“哈哈哈哈哈……”支书笑起来,“有这样的魄力,必能否极泰来啊!”
孩子的父亲听不懂什么是否极泰来,那天他在村支书的家里喝得烂醉如泥,被村支书喘着粗气背了回去以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女人坐在院子里好像痴了,头也不梳乱七八糟地顶着,“呆着做啥呢?”
“我做啥?我等死呢。”
“你别真让讨命鬼讨走了命去。”
女人苦笑一声,“那你倒是帮我要回这命来啊。”
干瘦的男人换了一身衣服,趿拉着一双拖鞋就出了门。他知道村支书每天下午都在办公室跷二郎腿,他转到他的家里,敲了敲窗户让孩子摸过来开了门,孩子还没来得及用竹竿写下“什么事”,男人就抓住孩子的胳膊,一直将他带到了青溪河边。
“你在这儿,咱们就要没了命。”
孩子被自己的父亲摁进了青溪河的水里,他不会游泳,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在水下呼吸,青溪河的水挺凉,灌进孩子的鼻孔和耳道里,再灌进嘴里和肚子里,他感觉到自己中途被拉起来过几次,很快又没入了水中,最终,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岸上的男人放开了手,任由孩子随着青溪河的水流漂远了。
时至今日-
“你的故事里坏人太多了。”晚山棠说道。
“可他们真实存在着。”
海面上,略过几只吵闹的白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