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好几下,屋内没有人回应。
池舒把右耳贴在门上,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动静。
难道是出门了?
今天是元宵节,应该很快会回来吧。
门缝里夹着两张小广告,池舒抽出来,一张攥进手里,一张垫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冬天流感易发,拐角处的小窗户每日开着通风换气。
凉嗖嗖的一阵风从背后袭来,吹得池舒后脑勺发凉,她把帽子往下又拽了拽,大衣收紧,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台阶上,怀里抱着套了两层保温袋的元宵,渐渐才不怎么觉得冷了。
叶幸刚从墓地里出来。
那边不向阳,他呆了大半天,临了了才照到丁点太阳。
元宵节自然家家户户吃元宵,叶幸没有另外的家人,但给宋瑞香带了。白白嫩嫩的大元宵,黑芝麻馅儿,是她最喜欢的。
送完了,就该回家了。
坐在返程的公交车上,叶幸靠着车窗,难得地抛开了一切。
汽车晃晃荡荡,玻璃窗外面景物飞掠,今天是个非常好的天气,他能呼吸到阳光的味道,看到空中尘粒的颜色。车辆不断,飞扬的尘埃在路面上被接连卷起,犹如被吸进漩涡中心一般不停地翻滚、闪烁、旋转,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发亮。
在这样的好天气来看宋瑞香,她会开心的。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叶幸交钱走下来,这会儿已经接近五点了。
路过超市他随便买了点菜,准备晚上煮粥喝,自己一个人吃什么都一样,倒不用太繁琐。
叶幸拎着东西往楼上走,一到门口就愣住了。
过道还是那个过道,铁门也还是那个铁门,可是这里多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潮湿灰暗的水泥台阶散发着寒气,敞开逼仄的窗户向里刮着冷风,她像只小兔子似的抱膝缩在那儿,怀里抱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冷灰色廓形大衣被委屈地收紧,黑色冷帽像她的耳朵。
“池舒?”
那人抬起头。
“你回来了?”
池舒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把怀里抱着的食盒递给他,“我亲手包的元宵,带给你尝尝。”
叶幸接过,“先进来,外面太冷了。”
他把门打开,等着池舒先进去。
池舒一眼看到门口收拾整齐的鞋柜:“我要换鞋吗?”
“不用,你先坐。”
叶幸看着镇定,动作却有些手忙脚乱,连围巾都顾不得放下,只把食盒往柜子旁一搁,就先去打开了客厅的空调,然后接了杯热水给池舒。
池舒捧着玻璃杯暖手。
唇瓣擦过杯口,呼出的气在表面氤氲成白色的雾。
叶幸在一边站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脸色红润起来,才转身,把自己的围巾和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个电话?”
“也没多久,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池舒笑笑。
她靠在叶幸家的木质老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乌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身前,十指纤纤,秋水盈盈。仔细去嗅,似乎能闻到衣服上若有似无的冷香,混合着木槿、雪松,和淡淡的风车茉莉的味道。
“叶幸?”
池舒歪了下头,笑说:“你坐呀,怎么还站着,倒好像这是我家似的。”
叶幸坐到她身边不远不近的地方。
“对了,你今天去哪里了呀?”
“去看看我妈妈,给她也送一点元宵。”
这下轮到池舒神情一滞。
她只记着生者,忘记已不在人间的亡者了。
老式空调呼呼制造着暖风,池舒心里体表一起热了,她站了站把大衣给脱下来,又把头发给绑住,露出里面高领雾霾蓝色的毛衣和瓦灰色牛仔裤。
池舒折了一下衣服,就要放在沙发扶手上。
叶幸无比自然地朝她伸出手:“挂起来吧,别弄皱了。”
池舒把衣服递给他,又听见他问“帽子要摘吗”。
隔着一道水波纹的雕花玻璃玄关,叶幸伸展手臂,年轻蓬勃的肌肉哪怕在毛衣的包裹下都显得健壮有力,客厅雾蒙蒙的白色光线打过去骤然变至枯叶般的昏黄,笼罩在叶幸的身上像给雕塑镀上一层金光。
那双眼睛,是一双永远不会屈服的眼睛。
池舒雾里看花,见他如见一只勾人心魄的精魅。
她心里咯噔一响,手比脑子快,就把帽子也摘下来交给了他。
叶幸把池舒的帽子挂好,手指摩挲过边缘,温热的触觉让他手指触电一般。
“我再帮你倒杯水吧。”叶幸开口,嗓子有点发干。
“哦,好。”
这次叶幸走进了厨房,他往杯子里舀了一勺蜂蜜,又切了几片鲜柠檬。热水一冲,柠檬的酸和蜂蜜的清甜就混合在一起。
池舒尝了一口。
两个人对坐在沙发上,可能有谁是紧张的。
池舒捧着杯子不撒手,随口问道:“后天就开学了,你作业做完了吗?”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都倒数第二天了,谁还没做完作业呢,她自己不也早就开始做另外的密卷了。
叶幸貌似笑了一下,“做完了,最近在看其他的资料。”
池舒点点头,心想这就对了,这才是学神正常的速度嘛。目光扫过茶几上的食盒,她又说:“你现在要不看一下,我做了两种口味的元宵,不知道你爱吃哪种。”
叶幸把拉链拉开,看见盒子里插了短短一只风车茉莉,白色的小花安静绽放着,很新鲜的样子。
“这是?”
“我从奶奶家院子里摘的。”池舒身体靠过来,扎起的头发流水一般垂下去,明晃晃落到他的眼前。
“风车茉莉的花语是万德吉祥,我希望新的一年里你能快乐、幸福、吉祥。”
在假期的最后时间讲这样话的池舒,在新年的元宵节送出这样祝福的池舒,她永远是知行合一的,她的心意永远是最最真诚的,如同真理一般让人信服的。
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心里有他了。未来他们会走到一起,属于彼此,形成最无与伦比、最坚实可依的燕居。
叶幸的头发有一点点的凌乱,大概是被回来的路上被风吹的,他的心里也有一点点的凌乱,而始作俑者就坐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