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绪心下焦急万分,只恨自己武功一般,又不通医理,在这关键时刻救不了她。他将火盆围着床榻摆了一圈,又将四面门窗关严,只在自己身后留了半扇窗,以作通风之用。
贺兰绪盘腿坐下,将她缓缓扶起,半靠在自己身前。
她在发抖,嘴唇微微翕动着,像是在呢喃着什么。贺兰绪俯身贴近,却只听到了牙齿冻僵的咯咯声。
冰冷的池水灌进她的耳中。
林絮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长大过,一直都被困在那潭冰冷的池水中、阴暗的地窖里,只有数堆白骨和一摊腐尸陪着她。
骷髅走过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秸秆和木柴都已经吃完了。
她心一横,手脚并用地爬到那摊发酸的腐肉前,流着眼泪,一边哭一边大口地吞咽着:我不能死在这,我要出去,我要报仇!
温热的眼泪滴在她的手上,“啪嗒”一声,带来了丝丝暖意。
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贺兰绪将手贴在她的后心,源源不断地向里输送内力,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脸上淌下,把被褥都浸湿了。
这屋里太热了,而他双手所触之地又让他冷得发抖。
林絮的身体像是一个无底的雪洞,无论他往里面送入多少内力,好像都暖不了她。
渐渐地,贺兰绪的身体也开始发冷。
如果救不了你,那我们就一起死,也好......他脑袋发涨,晕晕乎乎地想着。
就在他即将力竭之时,一股大力将他拉了出来。
贺兰绪心口忽地一松,浑身暖和起来,这感觉像是从冰天雪地中行路几日几夜后,终于寻到了一座温暖的小屋。然而他这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就被一把掼到了木椅上。
“你在干什么!”燕无涯揪住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你是不是疯了?方才要不是我恰巧经过,你就要内力耗尽而死了!”
贺兰绪眼冒金星,止不住地又咳了几声,待看清面前之人是谁后,他眼睛一亮,抓住燕无涯的袖子哀求道:“燕兄,你见多识广,肯定知道怎么救她的对不对?”
“林儿中了一种西域奇毒,叫梵花铃。她先前已寻到草药解了毒,不知为何现在又……”贺兰绪指着床上之人,语无伦次地向他解释着,“具体的细节我之后再与你详说,你先……”
“你先看看你自己!”他怒吼道。
看到贺兰绪狼狈的样子,燕无涯深吸一口气,十指紧扣他肩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道:“不管她中了什么毒,都与你我无关。林絮自己便是郎中,她既寻药多年无果,那就说明此毒无解。”
“你不要再干蠢事了。”
“不是这样的。”贺兰绪摇摇头,不甘心地辩驳道,“我刚才给她输内力,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强了些。先前在浮玉山也是这样......”
“只是她这次伤得太重了。”贺兰绪起身推开燕无涯,再次坐到林絮身后,运起内力,“燕兄,麻烦你替我传信给荆花帮与金二小姐,让他们速速寻找名医前来救她。如今我在这,能为她拖一刻便是一刻。”
他神色决然,已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燕无涯眸色一深,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沉声问道:“你真的要这么做?”
贺兰绪闻言,只释然地笑了笑,再未答话了。
燕无涯轻叹一口气,干脆利落地将他拉起,一把推到门外,冷声道:“你去药房取桂心、柴胡、杏仁各三钱,煎水滤渣后端过来。”
“那你......”
“砰”地一声,木门关上了。
“你再废话,她就真的没救了。”
将贺兰绪打发走后,燕无涯阴沉着脸转身,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林絮,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低声道:“这次先放你一马。”
他坐下来,沉心运功,随即发出一掌击向林絮后心“灵台穴”,缓缓送入内力。源源不断的内力从他手心流出,霸道无比,顷刻间便将她体内肆虐的毒素压了下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林絮的脸色逐渐红润,意识也有一瞬清明,艰难开口道:“你是......”
“林姑娘,这毒太过厉害,只能靠内力强行压制。你现在很虚弱,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先静心运气,不要说话。”燕无涯略缓了缓语气,轻声道。
“多谢你。”林絮听出燕无涯的声音,心下一松,再次昏了过去。
盆中的炭火快要烧完了。
半个时辰后,燕无涯扶着门框从房中走出,脸色略微发白,一步一顿地往山上走去。
他的寝居建在鹿鸣山顶,四周全是成片的槐树林,是个天然的隐蔽之所。
燕无涯推开门,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对着白墙上映出的人影说道:“时雨这次辛苦了。”
话音刚落,一名长手长脚的死士从暗处走出,无声地跪下来,将手里的天丝罗衣呈给他。
这名男子正是燕无涯的死士之一——停云。
燕无涯看到他手里的什物,双手一紧,撇过头看向窗外,沉声道:“我知道你对时雨的死心有怨气,但你们兄弟生来就是为我而活的,不是么?”
停云听到这话,暗自叹息,心知此人又开始疑神疑鬼了。他将罗衣放到地上,伸手叩了木腿几下,跪着挪到了燕无涯跟前,坚定地盯着他。
这人眼中的真挚与忠诚太过显眼,一时间竟看得他眼睛酸涩。燕无涯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一丝淡淡的伤感:“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道风声掠过。
屋内再没有了人,只剩下那件黑色的罗衣,静静地躺在月光里。
燕无涯缓缓弯下身,将它捡了起来,凑到自己鼻尖闻了闻。停云把它洗得很干净,除了淡淡的皂香味外,一点血腥气都没留下。
它依旧是一件武林至宝。
可不知为何,燕无涯忽地对它失去了兴趣,远没有第一次抢到它时的那种兴奋和激动。原来送出去的东西,再拿回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死死地抓住那件罗衣,撕裂拉扯,企图找到那种熟悉的感觉。然而片刻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败了,慢慢松开手,任凭它滑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