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立冬,天空蒙上一层灰蓝色,又投下惨白无趣的光影。
曲揽月刚从矮房中走出,就闻到了一股冷寂的气息:“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跟在她身后的陆英点点头,并未接话,只继续禀报:“所有值钱的宝贝都搬走了,林姑娘留下的首饰和钱箱也一并转移到了楼外楼。”
“做得很好。”曲揽月脚步不停,穿过垂花门朝相思楼走去,“姑娘们都来了吗?”
“都在前厅等着。”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阵刺耳的争吵声。曲揽月与陆英对视一眼,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相思楼大堂内,锦葵眼泪汪汪,双手握拳背在身后,正脸红脖子粗地与几个花娘争论:“是曲掌柜让我来说的,你们不听就算了,还骂我是什么意思!”
“哟,你们瞧瞧,这小妮子才来这儿多久呀?就敢对着咱们大呼小叫了。”一位长脸杏眼的花娘懒懒靠在圆椅上,嘲讽道。
其余围着的花娘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不满之色,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就是,秀梅姐说得没错!”
“你看她那轻狂的样子,瞧不起咱们呢这是。”
“再清高还不是得跟咱们待一窝,矫情什么呀,有本事就找个男人赎了你去!”
锦葵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谩骂,气得满脸通红,抬袖擦了擦泪花,正要再开口时,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你们在说什么呢?”
这熟悉的声音一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转头看见曲揽月缓步走近,脸上还挂着她那招牌性的笑容。
锦葵一看救兵到了,连忙小跑躲到陆英身后,抱着她的手臂告状道:“曲姐姐,她们不听我传的话,还骂我。”
若是一般的指令,不管是谁替曲揽月传话,众人啰嗦两声也就照做了。可如今听到的可是相思楼即将解散的消息,花娘们心中焦急,一时慌张不知如何是好,便逮了锦葵发泄。
说的底,她们也并非刻意针对锦葵,只是借此抒发日后无处可去的恐慌罢了。
曲揽月眸光流转,像来看戏般寻了个好位置坐下,静静观察着其余人的反应。
相思楼内除了秀梅几人,还有不少花娘等着曲揽月发话,但见她不动如山的样子,心里是更加没底了。
秀梅年纪稍大,在相思楼也算个有资历的,便不惧曲揽月的脸色,又扭着腰走到陆英身边絮叨了起来:“哟,这不是前段时间的大美人儿么?曲掌柜特意给你点了十盏灯,又有贵客为你一掷千金,怎么这人又回来了?难道说那男人玩腻了,不要你了?”
陆英没搭话,只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对曲揽月拱了拱手:“掌柜的,我看不得脏东西,先走了。”
说完,她一言不发,拉上锦葵就离开了。
秀梅愣了好久才回过味来,气得浑身颤抖,捻着锦帕哆嗦道:“你,你!”
“行了行了,最后一面了还计较些什么?”曲揽月扫了眼堂中众人,心中已有了数,“相思楼今日解散,大伙儿趁着天还没黑,收拾家当尽快离开吧。”
此话说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反复确定曲揽月所言无误后,大多数花娘朝她行完谢礼,便默默回房收拾行李。还有几个没攒下余钱的,便按例去罗倩那儿领了车马费,雇车回乡了。
人群/交替涌动后,堂内只剩下了秀梅和几个性格较为软弱的花娘。
其中一人茫然地看了看空荡荡的相思楼,犹豫几番后问道:“曲掌柜,你想让锦葵说的就是这个?”
“倒也不止。”曲揽月从容倒了杯水,放至唇边抿了一口,“她还有一话应是没来得及说的,但我与大伙儿相处甚久,已知这机会少有人看得上,便也不再多话了。”
“机会?”秀梅闻言,起身的动作一顿,又放下行囊坐了下来,“反正现在人都走光了,你不妨跟我们说说吧,就当闲谈了呗。”
“我名下还有一处产业可供你们选择,只是在此地做工,一食一钱都需要各位身体力行,且无命令不准抛头露面,不可丢弃忠心二字。那儿给的银钱不少,可满足姐妹们的日常开销,但断没有相思楼这般来钱又快又多,你们可能接受?”
她放下瓷杯,语气中带了一点几不可察的沉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各位自行决断吧。”
听完这番话,秀梅神色霎时一黯,干脆利落地转身,摆摆手朝门外走去:“那还是算啦,又贫苦又浪费老娘的美貌,这活儿谁爱干谁干吧。”
这几人本就无甚主见,看秀梅也走了,顿时慌得手足无措,如同丢了主心骨一般。
见到这幅场景,曲揽月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释然笑道:“钱塘县的青楼不止相思楼一座,诸位既已找到好东家,就各奔前程去吧,不送。”
听罢,剩下几人犹豫一番,狠心跺了跺脚,朝着秀梅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了。
最后一道脚步声离开后,相思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中。
一念相思,无边风月。这曾经宾客如云的相思楼,终是迎来了它的落幕。
曲揽月站起身,从伙房找出仅剩的一只烧鸡,丢进炭火里热了热,又在柜中拿了瓶丁香露倒入碗中。
淡紫色的花露盛在瓷碗里,水面平静无波,清晰倒映出了门外的天空。
那天依旧是灰蓝色,只是逐渐变得雾蒙蒙。簌簌雪花飘落下来,越下越大,在天地间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绒毯。
真的……下雪了。
曲揽月将啃干净的骨架丢到一边,饮尽碗底最后一滴丁香露,抬头朝门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