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人知晓,当今魔君月东楼并不常居于虞渊山殿之中,这位性情向来阴晴不定、我行我素的魔君,连按魔族惯例,每年都要与魔族长老一同告祭魔族中旧故亡灵的大祭祀都不常露面,更不要说是这般按旧例居于虞渊山殿此等小事。
每当大小魔使从月东楼如今常住的虚境人间,缩头缩脑地出来时,回望着隐没在翻滚云海之中的连绵琼楼时,不由得轻声咋舌,瞧着月东楼那无论看什么都无甚起伏,如同看死物一般的眼神,恍惚间觉得,当今魔君真的有可能是一个连魔族存亡都不放在眼里的疯子。
关于月东楼的风言风语,自他登上魔君尊位的时候,便一直没有停下来,魔族里的大小魔神慑于月东楼压倒性的实力、以及不知何时便会翻脸不认人的吊诡性情——
传闻在月东楼刚回魔族,继任魔君大典的当日,有魔族世家为了奉承新主月东楼,将月东楼屠戮人城的战事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是魔族重回人族重要的一步,其中在人魔交战中一马当先的慕容世家更是死得其所,魔族新君也不是任由他们欺辱的。
据后来从那场继任大典逃出来的魔神说,新君月东楼在听闻“慕容世家”这几个字时,停下来了登阶的脚步,侧着眼望了那个魔族世家一眼,眼底似覆了一场白茫茫的雪,轻声跟着说了三个字:“慕容氏?”
再下来,便是那场足以让魔族闻风丧胆,也是令蠢蠢欲动的魔族臣服其下的大典屠杀,月东楼将当场提到过慕容氏的、附和过的魔神全部格杀原地,血染钟鼎,一个不留。
至此,月东楼便很少再留宿虞渊山殿,而是守着那个名为“慕容桢”的少年的尸首,半清醒半疯癫地长居在虚境人间内。
一名宁耗魔息,也要将其音容留住的人族少年,一个远离人族,却又无一处不透漏着人族印记的虚境人间,没人说得清,疯子一般的魔君,与慕容氏族到底有何掺着刀剑相向的隐秘过往。
对于没什么野心的魔使而言,觐见魔君说不上是一件好差事,状似花好月圆,实则处处都透漏着诡异悖论的虚境人间,行走其中,恍若踩在悬崖梦境的边缘,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便会被蛰伏在真实与虚幻之中的异兽吞噬掉神识,在这个似真还假的地方,陪魔君一同疯下去。
好巧不巧,月东楼似是逗什么小动物似的,逗上了瘾,指了上次那两个在虚境人间外嘴碎被抓了个正着的魔使来做近卫,那两个魔使只得苦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地帮月东楼做些刺探情报、上传下达的跑腿小事,每日战战兢兢地进出虚境人间。
“他们终于来了?”
月东楼这次在虚境人间内的繁盛春樱下,支起了一张石桌,上面摆了一局未竟的对弈残局,纷扬重樱簌簌落下,三三两两地散落在黑白棋局之间,晃眼似是春光烂漫的人间——
若不是每招棋行之中,黑白两个阵营的棋子才互相吞噬,棋盘上浅细的沟壑之中都淌满了粘稠的血,还真似个大好人间的假象。
月东楼就这般支着下颌坐在一侧,对面则是那个名为慕容桢的少年的尸首,垂着眼睑,带着些兴味地看着棋盘上黑白两子的互相绞杀,半晌把目光移到手里的信笺之上,眯了眯眼角,兴致缺缺地问起来。
“回......回魔君的话,属下根据魔君的指示,在镜海结界旁分派人手,化作魔众的模样,一直盯着从镜海回来的生人,这几个新来的人,虽则身上都是妖气,但面容与魔君给到的画像并无大的出入,应该就是魔君要寻的那几个人。”魔使磕磕绊绊地回道。
“终于来了,不枉本君邀请了他们这般久。”
月东楼边听魔使的回话,边随手往棋盘里添了一子白棋,原本一边倒的战局又重新变得胶着了起来,虚空中浮动的血腥气息便更浓烈了。
月东楼好整以暇地看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这般久才来,我可是会伤心的。”
“......”魔使慑于他的诡气之下,瑟缩着不敢回话。
“无碍,苍摩会替我好好招待他们的。”
春风从层叠的花枝之中穿行而去,带落了花枝上盛开的重樱,也吹落了慕容桢鬓边的长发,月东楼唇边勾了些略带欢喜的笑意,抬手将长发拢回耳后,笑着继续说道:“苍摩一定比谁都更期待见到他们。”
直至宋浅言和顾珩他们在花厅里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说要去进食的一人一魔也未见归来,失踪的城主、工整得几近有压迫感的街巷、艳丽而又会吃人的花、不知去何处进食的人魔,加上外头日渐阴郁的天色,桩桩件件,都给这片魔域添上了难于言明的诡色。
“泽玉前辈,你先前来魔族时,魔族便是长这番模样么?我看这里比鬼域还要阴气森森的。”
谢廷相不似往常那般没个正形地歪在宽椅上,而是僵直着身子,谨慎又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的一角,小心地打量着这座没什么活人气息的府邸。
“我先前来魔族之时,已是许久之前的事,那时候苍摩和摇光上神都尚在世间,直到......”
变回寻常狐狸形态,懒散地扫着大尾巴,蜷在顾珩肩上的泽玉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瞳说道。
只是说着说着,泽玉的识海中像是突然空茫了一瞬,像是有很重要的记忆从识海中强行洗去了一般,让他不得不停下话头,向来牙尖嘴利的千年大妖蓦地像被什么窒住了似地,连顾珩都意外地垂下眼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