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的是自己,气自己不愿反抗;也气这个世道,为何对女子如此严苛?
我不想与表哥成亲,是因为我不想与表哥成亲。
我并不爱他。
“我不爱表哥,我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
舅妈愣了一下,然后夹着嗓子笑了起来。
她是一个人来找我的,身边并无仆从。
我走到她身旁,轻轻地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留燕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她声音很轻柔,我知道,舅妈并不是不爱我,她只是太爱表哥了。
“我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你和舅舅、我娘和我爹,你们都是很恩爱的夫妻,我只是想和你们一样。”
舅妈摸着我的头,告诉我,他们在结婚之前,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爱啊,哪有那么好找……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表哥不是你的良人呢?”
“就不会。”阿云很确信地说。
过往在人间的回忆在阿云的声音里模糊。
她说:“阿燕这般好,当然要配一个一样好的人。”
我转脸看她,笑而不语。
阿云有些不满,伸手带着我的脸凑近她,我望向她的眼眸深处,看见自己的脸——和阿云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脸。
“就是我啊,阿燕就应该和我在一起的。 ”
虽然阿云很不乐意,但在我叙述的往事里,表哥占了很大一部分内容。
我在给她讲我的过去的时候,也常常恍惚,可那时我身边的朋友都是常居深闺的小姐,整日学礼绣花品茶学管家,哪里有什么趣味呢?
表哥修道了——舅妈回去没几天就传来了这个消息。
我是用这样的口吻和阿云说的,她说想听我的过去,却不想听表哥,我用这样说书的口吻,她倒接受了不少。
我的侍女小朵出去打听了消息,她回来告诉我:“听说南乡那里的山上突然出现了一座道观,就是前日的事。当时消息传得快,表少爷还在学舍温书呢,一听到消息就跑去看了。我还听说啊,那个道观虽然看起来很近,没几步山路,但上山的人都迷路了,只有表少爷傻笑着往山下跑,叫喊着说自己要成仙了……小姐,你说表少爷是不是被人骗了啊?”
表哥是不是被骗了,我并不清楚。但他今日突然来找我,说要带我去修仙。
“表哥,你不是被骗了,你是下山的时候滚了下来,脑袋撞石头把自己装傻了吧?”
“嘿,你现在不信,等你见到我师父,你就知道了。”表哥回头拍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刚抬起胳膊要打回去,就被他抓住了手:“快点,我师父规矩很大的。”
“看出来了,第一次见你这么乖巧。”
“小丫头,你再不快点我就扛着你跑了啊……”
后来的事,我记不大清楚了。
表哥说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走,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看到道观的飞檐了。他当时放开了我的手,激动地往前跑,哪曾想我会突然倒地不起。
再之后,就是他去观里找人帮忙。
松起道长,也就是表哥刚认的师父,他为我把了脉,说我并无大碍,晕倒是因为我与道观之间自有一桩机缘,现在还不是相见的时候。
我醒后已经回到了家中。
“你果然是被骗了吧?就是你把我打晕的吧!!自己被骗了就算了,我又不会笑你,竟然还想拉我下水!太过分了!我要告诉舅舅舅妈!”
表哥走上前试图捂住我的嘴,见我脑袋乱摇又放弃了,拉着我走进了卧房。“哎哎哎小祖宗哎,你小点儿声,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看这个——”只见他手一翻,手心就出现了一个小纸鹤。
我很想翻个白眼,“你给我。”我左手把纸鹤拿过来,把右手伸到他面前,翻出了一个纸鹤;右手合上,伸出左手,又翻出了一只纸鹤。
“你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醉仙楼的小娘子都这么爱哄你吗?”
表哥还在笑,“你手再打开看看。”
我把藏了纸鹤的手张开,刚打算把纸鹤丢给他,那纸鹤却突然活了一般,展翅飞了起来,开始绕着我转圈。
天呐,给他搞到真的了。
总之自那时候起,表哥就开始修道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大人说的,舅妈没有再找我说过成亲的事,我娘也不再把我拘在家里,我又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出去玩了。
后来、后来……
父亲被卷入了党争,被贬官,要到边关守关,这是家中财物散尽才换来的“好去处”。母亲要我断了家中的关系,尽快嫁到舅舅家去……这次真的是表哥把我打晕的。
表哥修的是多情道,他说就是什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他倒是轻松,一句话看到底,再不肯磨心境。
我却是要磨的。
我后来见到了道观的松起道长,不过那时他已经不是表哥的师父了。
他说我与俗世的缘已尽,不该再去与父母见面了,“最后一面,见了,可就没有了。”
我觉得他在骗我,也可能是在威胁我,但我已经没有勇气去验证了。
松起道长想要收我为徒,我并不想修行,所以拒绝了,结果刚踏出门,才听到表哥和他的师兄弟嬉闹的声音,就又失去了意识。
其实往事如烟,已不必赘述了。
松起道长去世了,表哥被逐出师门,我开始修无情道,我们住进了桃花源境。
而阿云……她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