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一向最引人流连,哪怕它令人感到恐惧。
京城并不多山,但京城南乡却有几座山头,低低斜斜地立在那里。
它们远看也没有什么模样,可一旦走近,就能瞧见许许多多数不清的黑窟窿埋在山里。
林石鸟兽把这些黑窟窿遮掩起来,一般人很难发现它们。
真正见到它们真面目的那天,往往是他们的丧命之日。
而就是在这样危险诡谲的地方,有三个人稳稳地跑了进来,还在其中一个黑窟窿里安心地睡觉。
齐允成已经睡了三个时辰了。
他们睡了一晚的山洞里慢慢有了光,他的徒弟铭真借光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醒,也跟着又睡了过去。
京城的秋天很干爽,乍现的暖阳如同春风,柔柔地覆在他们面上。
另一个叫敏归的是个瘦瘦的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长相上不像汉人,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淡淡的光。
她醒了快一个时辰,在将灭未灭的火堆旁从黎明坐到清晨。
听到翻身的动静,转头见老大齐允成和哥哥铭真没有醒,她又把头转了回去,睁着眼睛看着火堆发呆。
另一边,齐允成侧卧着躺在石头上,他常年紧皱的眉头在睡梦中也显着两道刻痕,内心的不安化作汗水,密密地布满他的额头。
痛苦化为实质纠缠着他,模糊的梦境里,难以破除的屏障把他挡住,他又回到了噩梦般的那天。
他拼命地拍打、叫喊,只想让师父放弃这个计划。
这个……试图通过牺牲自己,拯救人世的计划。
而不远处,他所挂念的身影半躺在地上,本该一尘不染的衣衫被鲜血浸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一张小小的符纸就把他的法力全部封住,他无能为力地看着眼前再次发生的这一切。
他看见那个女孩被溅上鲜血的脸,明明只有十七岁,看起来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没有表情的面庞上却酝酿着这世间最无情的恶意。
她说:“要我帮你吗?”
松起道长的背颤动着,他用一只手勉强支撑着上半身不要倒下,另一只手从自己的胸膛里伸出来,带着淋漓的鲜血向她发出邀请。
“帮我……好吗?”
“师父!不要!”他眼前只剩下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
而松起道长没有回头。他知道,这道结界足够坚固,在师父死之后的一个时辰里都不会消散。
他看见师父只是颤颤地伸着那只手、伸向前,用自己的生命来逼迫这个女孩做决定。
终于、终于……“不要!啊啊啊!魔胎!云!留!燕!我杀了你啊啊啊——”
恐惧化为实质的惊心动魄,把齐允成从真实的梦境中唤回无望的现实。
他一下子坐起身,喘息声没压住,连同铭真的梦境也被打破。
铭真抬头看见山洞外的阳光,他一下子慌张起来,张着嘴倒豆子似的找补解释:“师父!您醒啦!我、我……哎哎哎敏归你怎么不叫我?我还要给师父做早饭呢,这都这个时候了,师父早该饿……哎呦……”
齐允成没搭理他,往他背上敲了一下就算完。
疲惫已消,他的怒火却慢慢燃了起来,瞪着眼睛质问敏归:“东西呢?”
齐允成不是贪睡的人。还在师门的时候,他就是全师门最刻苦的人,他几乎每天都睡得最晚、醒得最早。
现在在外奔波流浪多年,已经习惯了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可今天竟然睡了这么久才醒。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自从上次去了一趟极西之地,这个小孩就把他们师徒两赖上了,还缠得铭真认了她做妹妹……
一开始看她身体素质不错,还算有些修道的天赋,他也放任不管,想看看她能跟到什么程度。
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敢给他下药!
“哼,不交出来是吧?那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今天开始,你自己好自为之。铭真!走!”
铭真还没从那巴掌的疼里回过神,一头雾水地窜过来抱着齐允成的大腿:“不是、不是……师父,怎、怎么了?敏归她做错了什么事……敏归!你说句话啊!到底怎么了!”
敏归站了起来,伸脚用石头把火堆的余烬压灭,她翻了个白眼,用有些蹩脚的汉话解释:“我在老大的饭里下了药。”
“饭、饭啊,就是……下药!你给老大……不是,你给我师父下药!”
看着铭真震惊的样子,敏归一点也不慌,很淡定地解释:
“老大不睡觉,哥哥也不能睡觉。哥哥想睡觉,老大就要睡觉。所以我给老大下药,这样哥哥就能睡觉。”
聪明啊!
铭真的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这个半路认的妹妹,看着对方翘嘴骄傲的样子,他真想立刻冲过去摸摸她的一头小卷毛,再好好夸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