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记性不好,雷占云位卑职低,根本没有资格拜见他。更何况他当时杀死了一个蛊师,吴地的蛊师跟疯了一样拥进尹朝,有些甚至出手惩治他任命的官员。
对于徐舒来说,那些官员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的确该罚,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任命的朝廷命官被人轻轻松松的说杀就杀了,一国之主的威严何在?
徐舒虽然气,但作为假帝之乱的经历者,那群神秘、诡异、强大的蛊师让他从意志上倒伏,最后叫人喊了雷占平来,要他将事情全部揽下。
但雷占平不愿死,与他赌命求徐舒宽容半月。徐舒本来不信,但出于看好戏的态度应下来。半月之期一到,吴地的蛊师果真撤离了尹朝。
死里逃生的雷占平被贬三轮,与他同期的谷春时接替了他原本的位置。
徐舒摸着下巴:“他如今在哪儿?”
阙三胜忙道:“就在姚京,供职在刑部司门司。”
徐舒眯了眯眼睛,道:“召。”
阙三胜和胡琦都松了口气,顺着徐舒的手势,告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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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秋风管闲事,红它枫叶白人头。【1】
几场寒雨落尽,秋色红枫褪到尾声,朱红掌叶边缘渐紫,更添三两寒意。
再过几日便是寒衣节,寻常百姓要去坟上烧纸衣予故亲,聊表思念之情,白今纾今日就是来采买纸衣的。
她在脑后梳了条漆黑油亮的辫子,右手挎篮,走两步又往后招呼另一个人:“周姑娘,我虽然答应给你带路,但你要自己走丢我可不会退钱的。”
化名周琼的宣止盈在她身后懒洋洋的应了句。
她三日前才到,在客栈老板的介绍下以相当便宜的价格租下了清水街的一间屋子,与白今纾比邻而居。
宣止盈当时还觉得奇怪,同为皇城脚下,姚京租赁屋子怎么比王城便宜这么多,结果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原因——这条街有伙地痞无赖强收头钱。
“小娘子,瞧你长的不错,若是肯陪哥哥睡一晚,今日的钱就免了如何?”
一个长得肥头大耳比猪还肥的男人朝她邪笑着伸手。
宣止盈为了不惹人注意甚至都拿出了头钱,听见这句话实在没忍住,动了手。
地痞无赖仓皇逃走,左邻右舍一片欢呼,宣止盈表面宠辱不惊,一关门痛的龇牙咧嘴。
白今纾敲开她的门,声音柔柔的:“周姑娘,我这里有药。”
宣止盈让她进了门,白今纾替她包扎伤口,也没问伤的来由,在一灯如豆的屋子里,才见过几次面的两个人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包扎结束后,白今纾笑得善良:“换药二十文一次,药草一百二十文,白巾四十文,承惠一百八十文。”
宣止盈看着她摊开的手心,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白今纾将她给的钱收好,背起药箱:“你是外地人吧,京都户籍、营生活计、吃喝进学……需要的都可找我。”
她歪了歪头,甜甜一笑:“童叟无欺,价低实惠。”
所以才有今日白今纾领着她逛市集。
白今纾一面走,一面朝宣止盈解释:“姚京共有一百零八坊,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城区,又以内外城相套,内城四十八坊,外城六十坊。咱们住的清水街属正武坊,紧挨内城。”
“这内外城瞧着不过好似一道城墙,却是有些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终其一生都无法在里面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科举三年一次,春闱时租户都需多交一笔租金,否则东家会撕毁合同,把屋子租给举子。你记得早些准备好,姚京春寒,可别流落街头给冻死了。”
“对了还有,卉罗司一年一招,你若也打算考,可以在我这儿买题。”
白今纾抽空回头,又是甜甜的笑:“童叟无欺,价低实惠哦!”
宣止盈没听过这名字,皱了皱眉:“什么是卉罗司?”
白今纾瞪大了眼睛,难得的拔高了音调:“你怎么能不知道卉罗司!?”
宣止盈摇了摇头,她的确没听过:“很有名吗?”
当然!
白今纾脱口而出的前一刹那,习惯让她控制住了自己:“……承惠五文。”
宣止盈:“……”
铜钱相撞的清脆声响起,白今纾收进袖子,挂上客套的甜笑:“周姑娘没听过卉罗司,那该听过应遥祝应将军吧?”
宣止盈点头。
她的确听说过,不仅因为应遥祝是活跃在尹吴边境的军事奇才,更因为她是个女人,尹朝唯一的女将军。
白今纾道:“自应将军临危受命披阵挂帅距今快十年,陛下放宽女子仕途入选,扶持韦霄云、温思眠等人入军营,希望能出现第二个‘应将军’。但没那么容易呀,韦霄云因为激进中计,损失惨重,陛下一怒之下诛她九族;温思眠虽然手段温和,但在紧要关头闹出了一桩丑闻。”
她朝宣止盈继续摊手:“还听吗?”
又是五文钱落袋,白今纾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她跟太子搞上,怀孕了!”
宣止盈都忍不住露出惊愕的表情。
花了这么多钱,顶住多方压力,好不容易选拔出来的志在遨游天际的女将,转头以色事人!?她是把能改变别的女子一生的大事当跳板了吧?
白今纾道:“想想也是嘛,女儿家谁不爱雪白肌肤、彩织罗衫,若是她的孩子继承大统还能当上太后。不过她是如意了,进了东宫,除了应将军麾下其他女将全被陛下斥退归家。人家投身军营那么久,又不年轻又没存下钱,谁还嫁的出去,一个个都恨死温思眠了。”
她走了一条好路,却断了别人的生路。
宣止盈道:“我问的卉罗司,你同我讲这些干什么。”
白今纾道:“周姑娘别急,马上就到了。前两年不知怎么的,陛下又将几个女将召回来,让她们组建卉罗司。卉罗司只招女子,要求武艺高强、才智过人,过文武两关后才有机会面见卉罗司指挥使陈照月,最终由她拿定名单递交陛下,得其红批后方能入选。”
白今纾说到此处略显激动:“这可是当今女子唯一的仕途!”
有了这种前车之鉴,女子不少上升途径被堵死,能从事只剩刺绣、舞乐、吃食等延续多年的行当,卉罗司的出现让不少人看见了新的希望。
它无异于在告诉所有重男轻女的人家,家里的女儿一样能加官进爵,为家族繁荣出一份力。
但它又不是那么完美。
宣止盈明白,卉罗司真正惠泽的是世族,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培育满腹才计的女儿,寻常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上。
“所以你要题吗?由去年考生亲自口述,绝无作假!”白今纾眼睛发亮,比了个二的手势:“二两银子,成就你的光明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