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竟扬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不仅因为父亲的死亡来得很突然,而且那天他并没有在A市,工作让他去到了离A市两千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他赶回A市已经是次日。
面对父亲的遗体,他没有痛哭流涕,反而平静得可怕,脑袋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仿佛他自己的灵魂也被抽离走了。
周围明明有其他人在,却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景象,像是被困在了虚无的世界里,感受不到真实的世界,感受不到周围的情况,甚至感受不到自己。
错综复杂,如堕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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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段竟扬按部就班地处理父亲的后事。虽然很多事有专人打理,不需要他亲自去做,可他想尽量多做点。
父亲查出病时就和家里人一起讨论过身后事,希望简简单单的,毕竟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一切按照父亲的意愿,简简单单,很快便处理完毕。苍白冰冷的医院、哀嚎声一片的殡仪馆、空旷阴冷的墓地、安静异常的家中……结束了,明明是亲身经历的事,却感觉模模糊糊的,像电影被抽出了几帧,留下了点碎片,最重要的却留不住。
快吗?很快,像在逃离。
慢吗?很慢,犹如煎熬。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到底是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
人活一世,死了,也就死了,似乎活着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心力交瘁的同时却忍不住胡思乱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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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段竟扬留在家里陪了母亲一天。
母亲也从未嚎啕大哭过,看起来总是沉着冷静地处理着父亲的后事。但段竟扬清楚母亲有多难过,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抹眼泪总是悄悄的,不过几日的时间就肉眼可见的苍老消瘦。
段竟扬本来打算多陪陪母亲,但母亲让他早些去工作,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有投入到自己的生活里面才能尽快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苦。而且母亲也有自己的打算,那些计划好的事情她不想停止。
其实段竟扬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母亲给他指出一条路,他便走上那条路,先走下去,再慢慢调整自己。
他开始继续工作,像往常一样认真工作。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
可是,不一样,总有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或许,注定无法回到原来的状态。
人是会变的。时间是会改变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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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津言知道段竟扬父亲去世的事已经是段竟扬重新开工的第八日。
他这么晚才知道此事,不仅是因为剧组去到了非常偏远的地方,还因为导演要求演员屏蔽外界的消息,沉浸在角色里面,以最好的状态完成拍摄。当拍完了这一部分,准备回城市拍下一部分时,姚津言才与外界有了联系,知道了段竟扬父亲的事。
他忧心如焚,清楚有些话必须当面说,他亦希望见一见段竟扬,于是向剧组请了半天的假,舍弃休息时间,连夜飞回A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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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段竟扬父亲去世,段竟扬的工作安排肯定打乱了。公司本来准备先给复工的段竟扬安排一些相对轻松的工作,保证他的休息时间,让他慢慢恢复状态。可段竟扬却坚持要尽快补回前几日推后的工作,想尽早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工作,夜以继日,埋头苦干。
然而,欲速则不达,他越想用工作麻痹自己越容易适得其反,麻痹只是一时的,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其实他也明白“堵不如疏”这个道理,可是他不敢停下来思考,因为思考不一定能思考出答案,但思考的过程一定会被痛苦的记忆撕扯。
很难受,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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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段竟扬晚上十点过结束工作,回到宿舍洗完澡已是次日凌晨。他忙碌了一整天,按理说是非常累的,累到可以倒头就睡,无奈,他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都睡不着,辗转反侧,后来甚至有种不动就浑身发痒的难受感。
似乎快要裂开。
于是,他从床上起来,离开卧室,去到客厅的窗边坐下。
卧室里的灯没有关,客厅里的灯没有开,客厅昏暗,窗外并不强烈的光此时也变得明显。
蒲月有熬通宵的工作,并不在宿舍,房间里只有段竟扬一人。空荡荡,黑漆漆,和他当下的心境极其相似。他坐在木椅上,一开始还习惯性直着身体,而后逐渐低头耸肩,似乎想要蜷缩起来。
他很努力让自己放空,无奈不断有过去的记忆片段涌入他的脑海中,然后控制他的情绪,让他心烦意乱,五味杂陈,连最基本的平静都做不到。
越不平静越辛苦,明明在静坐,却像翻山越岭逃命一般身心俱疲。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密码锁的声音响起。
是蒲月提前回来了吧,工作计划改变也是时常有的。
段竟扬不想让蒲月担心,于是随即站起身,装作起床喝水、上厕所都可以。最好对方什么都不多问,两人只打个照面,然后自己就能回卧室。
这些日身边的人都不敢安慰他,不敢和他多说话,应该会如他所想。
没想到的是,进屋的人不是蒲月,而是姚津言。
这是姚津言第一次独自用密码进入段竟扬的房间。段竟扬很早就告诉过他房间门锁的密码,但这个房间是段竟扬和蒲月一起住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当然不会独自开门进入。今天他向助理询问过段竟扬和蒲月的情况,知道只有段竟扬在宿舍才有了来看看的冲动。
现下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他本来打算给段竟扬发个消息,明天早上再见面,可路过对方的房间时,无端生出一股冲动,觉得对方没睡,两人现在就可以见上一面。正好他是独自上楼回房间,身边没有助理。
趁着冲动劲儿,他转身回到段竟扬的房间门前,然后输密码打开房门。输密码期间他想着进去后如果段竟扬卧室的门关着,他轻轻敲几下,没有反应就证明段竟扬已经睡了,他便立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