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轻俏地玩笑:“事不过三,我还欠着你两把雨伞,没机会还。”
“下一次。”
周津澈手指点着紫砂茶盏边沿,指腹被烫得温热:“这次算我做主,下一次你来决定。”
舒意十指相扣,慵懒地抵着柔皙下颌,她微微仰面,像猫儿一样点头。
上一回便知道她饭量小,这一回特地选择了量小精致的私房菜。
不料舒意胃口还行,她细嚼慢咽时不说话,手指别一别长发,听他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眼角唇角便弯起地附和。
她没告诉周津澈,过去常和康黛来,而他深陷某种因前男友而低落的情绪,没注意到她一气呵成的点菜。
周津澈梦游似地下了一筷,刚喂入口中,表情瞬间色变。
一股刺激猛烈的辛辣毫无预警地冲上喉咙,他被迫俯下身,手掌紧紧扣着桌角边缘,指关节撑出森森冷白。
舒意一愣,忙起身,手指碰到滚烫茶杯,她皱起眉,换了一杯纯净水给他。
周津澈连声呛咳,冷白面容染上霞韵似的绯红,从眼尾勾勾缠缠地攀到了耳骨,脸红了个彻底。
薄瓷般的脸上渗出细密薄汗,乌黑深浓的眼睫也是湿的。
舒意站在他身后,细腻光滑的手心一下一下地顺着他后背。
周津澈拧开盖子,连灌了大半瓶水,才把火烧火燎的刺痛感咽回腹中。
“抱歉。”
舒意压下身,手心还是没离开他,停在了后颈的位置,语声含着歉意:“是我考虑不周,没意识到你不能吃辣。”
周津澈抿着又红又润的下唇摇头,他偏过头,正正对上了舒意醒目又温柔的难为情。
他一时怔忪,闷咳又剧烈了些。
舒意手掌撑着红木桌边,急道:“我去找人……”拿点解辣的。
但话没说完,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他太着急又太用力,生生印开五指红痕,舒意掌根硌到了精冷表盘,周津澈摇头。
“没事。”
舒意迟疑:“真没事?”
他又咽了下,喉咙烧得灼痛。
周津澈死死咬着后槽牙,这才不至于在舒意面前掉下生理性的眼泪。
他握得很紧,舒意屏息时一并屏住了他带给她的疼痛。
周津澈确实吃不了辣,从小就吃不辣。
舒意站直身,难得的手足无措和内疚,她轻着声,那歉意几乎要实质化了。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没考虑到你。”
这是她的第二次道歉。
周津澈终于缓过烧心灼肺的劲儿,他示意舒意坐回去,声线仍是哑:“是我没告诉过你不能吃辣,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时静默,餐后甜点腻在嗓子眼,吞也吞不下。
周津澈放下空了的水瓶,并指揉了揉有些紧绷的眉心。
“小时候,家中表哥调皮,哄我吃一整块辣椒烹制的糕点,当夜便咳进了急救室。”
舒意目光一呆,不成想还有这缘由。
“啊……然后呢?”
“然后表哥挨了一屁股打,我都出院了他还没好。”
舒意失笑。
“贵表兄真是……”
三言两语,轻松地化解了坚冰似的尴尬。
舒意拿过账单,要结,当做她的道歉。
但周津澈已经让人划了账,舒意双手合十,愁眉苦脸时亦是别样的漂亮:“这一顿没有尽兴,真的真的很抱歉,我……”
周津澈撑起雨伞,往她周身斜了斜。
他目光是淡的,脸色仍旧很红。
“不要再和我道歉了,舒意。”
他低下头,目光又清又静:“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和我说点别的。”
舒意顺着他递来的台阶往下:“下次务必让我来决定,作为赔礼,好吗?”
周津澈站在雨线连绵的廊檐,笔直裤管洇了深色。
舒意又看他。
什么意思呢?总不会是因为这几句话生气了吧……
要哄一哄吗?
就像哄康黛家那只小博美。
沉吟几秒,舒意抿一抿唇,笑起来。
她的细跟依旧稳稳地锥着木质长廊,脚下回字云纹一圈一圈,似金丝桃的裙摆轻柔地荡开。
秋冬时节的风已经带了是湿寒潮意,但她手指贴过来时,却是玉一样温冷的触感。
她弯着指节,温柔地揩去周津澈从眉尾到眼角的一缕汗。
他的呼吸陡然止住了。
雨伞不大,雪色银亮的精制伞骨如他此时一样紧绷。
舒意敛开目光,流水似地缓缓转到这场计划之外的暴雨。
雨点撞在房顶瓦片,断金碎玉的声音。
舒意想,其实是可以看见喜欢的。
在这双明净沉稳的眼睛里。
她主动挽上他的手,主动打破了看不见的透明隔阂。
他的眼神终于缓了,呼吸却变得急促。
心跳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跳砸得急切而毫无章法。
舒意扶正不管不顾斜过来的雨伞,仰着脸,对他温然地笑了笑。
“好吧,周医生,你今天穿得很帅气,冷笑话讲得也很棒,银边眼镜真是太棒啦!我和你共同了一个美妙又愉快的夜晚——现在,我们走吧?”
平平整整地走过来时的路,抄手回廊摇着一束鲜红灯笼。
那颜色真的太红太正,人踏进去,像跌入一场荒诞绮丽的梦境。
周津澈都觉得自己莫名。
他不是情绪外放的人,这么多年深刻入骨的暗恋,早已被压抑成某种阴暗潮湿的夏日苔藓。
但那一刻,那接连三声的道歉,他恍惚地想,原来舒意对他这样客气。
客气到,她能够下意识地拿出对待其他人的言行举止。
他并不特别。
至少在这个夜晚,这场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