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琪与克拉斯妮,她们是你的母亲——第一次见到她们时,她们年轻的不可思议,骨瘦如柴,但带领其他的孩子跨越了大半个沙漠,独自行进到了防风壁下,被我和下属发现。克拉斯妮接近临盆,她们极度的缺水和营养不良,但是生下的你,健康的不可思议,在喀万驿的医疗处里哇哇大哭。
(划去——)那是一种很罕见的疾病……(划去,墨渍涂抹)——
关于你的生母克拉斯妮,她曾是某个死去学者的子女,我曾问过克拉斯妮,她为什么不回到须弥定居……但我理解,那个时候的须弥变得有些危险,你的生母不像帕拉琪那样善于表达自己,她执拗,坚忍,但容易恐慌,而且对你的存在无从下手。
……
你失踪了近十年,这十年,我看见了你的两个母亲为了寻找你而费尽心力,直至帕拉琪的死讯突然——她的离去似乎断送了克拉斯妮的自我。克拉斯妮告诉我不再寻找你的时候很突然,但你这个时候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如果你(字迹大片大片被划去,墨渍涂抹,像是有人打翻了墨水)——可以来须弥城,我的名字——(用笔撕裂纸张的痕迹)……看来不行了,卓拉,这是你生母在你回来后,托我在健康之家以你的名义办理的一份保障,她将她四分之三的财产存入了这张支票,她早年售出她父亲的房产时,我擅自为她保存了一些东西,她说她们会死,我会调查下去——都交给你吧。
(无落款,像是还没有来得及结尾)
——
卓拉抓紧了信纸。
那份相册中,保存了那个女人的一生。
第一张,很明显是十分粗糙的留影机器,是一个双眼异色的婴儿躺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拍摄角度很僵硬,只拍到了女人的半张脸,还有那个女人抬头时对着摄影有些不满意的嘴角。
这张下面写着:女儿出生
第二张,是从门缝偷偷拍摄的,从门缝望进,一个小孩子趴在台灯前,看不清她在看书还是阅读,长长的羽毛笔从小孩的肩膀处露出来。
这张下面写着:她在学习,我不希望她做学者,这个姿势对肩膀不好
第三张,明显色彩更多了一点,也不是正面拍摄的,是从窗户里向外,照片里的小孩坐在台阶上,看着别的孩子跑来跑去。
这张下面写着:要给她买一个兰那罗玩具吗?
接下来就没有照片了。
但是断断续续记录了一些日期——
18日,我和纳塔罗娜离婚了,她不害怕,好。
23日,克拉斯妮的抚养支票,我该多给一些。
31日,生论派不对劲,纳塔罗娜说不要担心,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她。
5日,克拉斯妮用过的铅笔……我不记得家里有这么穷啊,要多寄点钱。
18日,抚养支票。
30日,指导教师死了,他是很博学的学者,缅怀。
12日,隔着街看了看女儿,纳塔罗娜说我像木头……克拉斯妮长高了,没有驼背和近视,好。
23日,抚养支票。
1日,研究同僚死了,纳塔罗娜说她会注意,我看到有人跟踪我。
23日,抚养支票 ,有不认识的人加入了研究组。
30日,同组一个学者摔死了。
23日,抚养支票。
……
……
……
18日,纳塔罗娜死了,卫兵通知我去接克拉斯妮,她又长高了,和纳塔罗娜一样漂亮。
20日,她拿错了咖啡,我得给她买个咖啡机。
3日,我的书太多了,幸好克拉斯妮没做学者。
14日,又一个同组的学者死了,被驮兽踩死的,他们说冰川学科被诅咒了。
28日,跟踪者,我今天不能回家。
13日,女儿给我泡了咖啡,奶放了太多,喝完了。
30日,又死了一个。
5日,克拉斯妮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她不是学者太好了,我不能再留下了。
7日,我不该带她走。
8日,我无法入睡,该怎么办?但克拉斯妮跟着佣兵们,看上去很开心……
9日,纳塔罗娜,我可能也活不久了,我想把她送回须弥城 。
10日,不能回须弥城。
12日,我不该带她来,纳塔罗娜,我们不该……如果不是冰川学科的学者的孩子,她就不会跟我出来吃沙子。
13日,我要死了,我感觉得到——
14日,草神大人,救救我们。
15日——
接下来是大片的血迹,干涸的血把接下来好几页都变成又脆又干的。
空白。
空白。
空白。
卓拉翻了许多页。
直到最后,上面贴了两张相片。
一张是一群漂亮的女孩,身边围着卫兵,身上裹着衣服,瘦骨嶙峋,浑身伤痕,在她们最前面,是一个扶着大肚子的,缺了一只胳膊的,严重营养不良的花瞳女孩,在怀孕的女孩身边,另一个花瞳女孩挡在她前面,她们用那种如同应激野兽一样的眼神瞪着屏幕。
第二张是从某个角度拍摄的两个女人,一个女人面容冷漠,站在远处,另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正在睡觉的小婴儿,正面对镜头笑。
不必言说,这是她的妈妈们。
卓拉觉得眼睛很痛,她抬起头来。
好疼。
呼吸也好疼。
沙漠空无一物,风吹起沙砾,掠过风蚀蘑菇形成的狭缝,发出呜呜哭泣一般的声音。
眼睛的疼痛模糊了视线,变得有重量起来,在短暂的抖动后,啪嗒一声落到沙子上,被褐色的土包裹,最后被沙漠吮吸殆尽。
“……为什么啊。”
女孩低声问道。
为什么他们非要这么痛苦不可?
片刻寂静后,她大声哭起来——
哭声散在空旷的沙漠里,眼泪送给这片残酷之地,卓拉的哭声就像赤鹫发出的鸣叫,她大声的哭,再不压抑自己的愤怒和悲伤。
比起绝望的悲鸣,她的哭声染着愤恨,充满委屈和向上不屈的生命力。
“我不接受!”
卓拉咬着牙自言自语。
“不许后悔……不许反悔!”
“我不接受这种结果——”
她低声道,盯着最后两张照片,将它们撕下来,塞进贴身的衣物中去。卓拉快速擦干了脸,从包里翻找出笔和纸来,在撕下相片的空白位置写下了克拉斯妮和帕拉奇的逝去的日期。
在女孩抹着眼泪书写时。
某种光芒在她背后的背包中一闪而过。
“我会知道的——我要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的痛苦,我的痛苦,蝎子们的痛苦,我要追根溯源,我要让真正该死的人付出代价!”
“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在她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落笔的瞬间。
“——”
卓拉的笔下爆开一股剧烈的火焰,将整个相册包裹,变成一颗明亮的火球。
澎湃的元素力从她手中爆发出来。
卓拉被这股元素力量吓得向后一躲,碰倒了身边打开的背包。
背包倒下,克拉斯妮唯一留下的那只金属假肢从中掉落出来,在沙地上滚了几圈,其中发出某种玻璃与金属碰撞的脆响,接着翻滚停止,一枚赤红的球形从中飞了出来,掉在了不远处的沙子里。
她在看清那样东西时,短暂的失声了。
神之眼?
那赤红的火焰中,一只蝎子形状的火焰,正在徐徐晃动自己的尾针——那本陈旧的相册最终被烧成了灰烬,顺着滚烫的气流向上翻飞,驾着风飞向了高天的方向——
卓拉伸手。
地上那枚通透的红色球体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怔怔的盯着那玩意。
然后,卓拉将它丢飞了出去,随即,神之眼就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握紧神之眼。
于是,大量的火元素涌现出来,前所未有的感觉充斥在手中,卓拉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看到了元素视野下的世界——
现在才注视我。
卓拉想。
不过还不晚。
我的命运还远远不会结束。
——
黄昏时分,女孩背起背包,走上自己远游各地的行动,她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一抹火光,那一点火光落入斑驳的瞳孔中。
一支镀金旅团的队伍。
“喂——”
她大喊起来。
“可以给我一些水吗!”
卓拉将短刀握在手中。
那抹火光停止了向前,在片刻的停顿后,向卓拉的方向移动而来。
如果能换到食物和水,再好不过,但如果是见她独自一人就想夺财杀人的……卓拉看着对方一行人向她靠近,眯起眼睛来。随着走近,那一队人并不多,四五个人的队伍,也确实都是镀金旅团的打扮,领头的是个紫色头发的女孩。
双持长刃,从容但谨慎。
他们停在十步开外,那紫发女孩向前两步,举起手里的一只水袋问道。
“你是谁——”
卓拉回应。
“要去海岸的人。”
那女孩撩起脸前用以格挡风沙的帘,露出一双闪着光的眼睛,像野猫一样审视卓拉,在她斑驳的眼睛,和周身的伤痕是停留片刻,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猎鹰?你的主人在哪?”
卓拉抬手指着自己的脸。
“见赤王了。”
女孩挑眉。
“——你杀的?”
卓拉不再说话,盯着对方,答案不言而喻。
杀死过主人的猎鹰在沙漠是受人忌惮的。
那女孩盯着卓拉审视片刻,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露出一个笑容来,放下了脸上的帘子,将手里的水壶向前一掷,准确的丢到了卓拉手里“——免了你的。”
“我们也前往海岸,杀某个糟蹋猎鹰的狗杂碎,把他也送去见赤王。”
“一起走,如何?”
卓拉看了她一会,接着拧开水壶喝了几口,然后擦了擦嘴,手腕上,蝎尾针交叉的十字露了出来。
“蝎尾十字,卓拉。”
那女孩哈哈一笑。
“是吗,我是捷德——今晚夜色清透,我们可要走好远呢,走吧。”
“运气好,我们能够见到花海极光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