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嘉拖着相当沉重的步伐回到青旅,拖稿带来的焦虑后知后觉将她缠绕——
她演的。
实践旅途里她已经逐渐将思路理清,这一期的稿件就打算写大陆与孤岛的两个女孩儿相似的人生,想靠近对方却求而不得的友谊。然后玩弄一些她擅长的隐喻性手法,让故事脱离现实的桎梏。
对海峡之隔这座岛屿的好奇从中学持续至今,在见面的瞬间终于揭下神秘薄纱。沉淀多年,是时候提炼出那些独属于她的想象与现实。
供稿的对象是一本略为小众的文艺杂志,叫做《去日留影》,主打短小精悍的散文、小说,还有摄影作品。
宋延嘉在十五岁那年从这里收到了她的第一笔稿费。她是一个恋旧且安于现状的人,和编辑部有过来往之后,就此开始和它死磕。
她也正是在杂志上认识了“I”,一位资历比她更久的摄影师。在持续投稿的第三年,在编辑的帮助下,他们结识并成为了长期合作的搭档。
当然,至今只是网友。
I本人性格看来相当散漫随性,从艺名上可见一斑。叫做I是因为每个人都会好奇这究竟是大写的“i”还是小写的“L”——甚至还有人会怀疑这是罗马数字里的“1”——起名者兴味相当恶劣。而正确答案是第一个,只因为其念起来最是顺口。
据编辑透露此人年纪老大不小,可是平时猫猫狗狗表情包一套一套,虽然话少,混进青少年人堆之中也丝毫不见违和。
还会接梗,还能讲冷笑话,
此外从不打探或提起现实生活,界限分明,简直完美网友。
在宋延嘉眼里此人堪称没有性别,大约屏幕后就是一只看起来永远睡不醒的困倦慵懒猫咪,挺肥的那种。
真要是个人,可能是胡子拉碴扛着摄影机在街上一站站一天的嘴欠懒散大叔吧。
……大姐姐也行。那就更好了。
走进卧室区域的时候,宋延嘉突然听见几声哀嚎,有点耳熟,应该是京大的同学。再走两步,抱怨声逐渐清晰,暴露出的问题相当明了。
“我相机的储存卡真的坏了……”
绕过转角,宋延嘉看见好些人围在桌边,中间的女孩儿一手抱着笔记本,一手捏着小巧的SD卡,表情有些急躁。
有人问:“是不是电脑的问题?”
抱着电脑的女孩儿用力摇头:“刚换别的电脑用过了,都不行,现在它插进相机里都没反应了,完全读不出来照片。”
宋延嘉几乎倒吸一口冷气,一瞬间狠狠共情了。
“完了我们真就没怎么拍照……全是自拍,”其余同行的人相当讪然,“还想着回来用你的图发朋友圈。”
在一片混乱的议论声中宋延嘉悄然走近,很快提取出了重要信息。
“你们是在做最后一天的推文?”她直接开始拆自己的相机,“我记得,你们今天的行程也是去博物馆?”
中间的女孩儿茫然地抬起头来:“是的……”
然后她看见宋延嘉将自己的相机储存卡递到了她眼前。
“我这里有展品照片,有博物馆全景,另外还去了淡水,拍了一些海边的景色。”
想起自己相机里图片可能又多又乱,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是我选好了图发给你,还是现在我们一起选?”
中间的女孩儿眼神从震撼到感动,最后简直崇拜起来了。
她一把抓宋延嘉的手,珍惜地将那一张救命的sd卡捧在手心,视线从头到尾没有离开救世主的脸。动作神色如此到位,就差一个单膝下跪。
“我宣布……!你!”
此情此景此声如斯熟悉,宋延嘉DNA动了,本能地惊恐起来,但眼下要逃已经晚了。
只能任对方将那名场面复刻。
“……是!我!的!神!”
宋延嘉感动得不敢再动。
选图的时候,虽然几乎所有人都非常喜欢她参考“I”的作品而拍摄的“仿作”,但宋延嘉还是拒绝了将这张照片发布出去。
宋延嘉的解释是借鉴了商业作品,相似度很高。虽然有的人不太理解,但海协宣传部的同学到底没有强求。
趁他们在忙排版,宋延嘉随手补了一段游览海岸的文案。她对照前几日的推文看得仔细,补上的文字模仿了公众号一贯的风格,交过去的时候得到了非常诚挚的感谢。
看他们即将完工,宋延嘉功成身退,窝回自己床铺,点开了那个名为“一半人生”的文档。
虽然文档里已经有大段文字,字数统计四位数,但她还是做好了熬夜和掉头发的准备。
加油,宋小葵。她在心里有气无力地给自己加油鼓劲。
信手拈来的富有实用性和工具性的应用文写作,是工作;绞尽脑汁和枯竭灵感以及贫瘠词库做斗争的散文小说写作,是生活。
十五个小时后,宋延嘉顶着黑眼圈,坐在飞机上,神智不清地给编辑发送了她的初稿。
感谢科技,科技的发展让她投稿不再需要去邮局寄信,只需要在手机上点一下。
刚准备关机,消息提示音响起,她一惊,以为这次文评来得如此神速,一时害怕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致命错误,难得紧张住了。
还好,还好。一看才知道,消息不是来自编辑,而是旧林诗社现任社长。点进去一看,都是繁体诗谱的照片或扫描件。已发了十几张,对方还在发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