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闲谈之中,简朴的晚饭将要结束,时间即将指向六点十五。
宋延嘉记得他要八点再回,接下来的时间突然宽裕得过分。不过校园一角的旧书店无论何时都是好去处,再不济,也还有能够久坐的咖啡店。
……嗯,虽然他们都不爱喝咖啡。
她慢腾腾地思考,思考接下来该提怎样一个邀约。
然而节奏分明的振动声忽然响起——这次,是夏行谦的手机。
辛秘书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夏行谦轻轻皱了眉。
算时间,这个点,司机甚至不一定能把她送回家中。
他接通电话,将听筒抵到耳边,通话开始仅仅两秒,女人的声音立刻响起,清晰而迅速地传了出来。
“岑苒去世了,自杀。今天下午在京城通州的租屋被人发现了尸体和遗书。十五分钟前她的家人把遗书照片发给了经纪部的员工,说要讨说法。您看一下消息,我转发给您了。
“杜哥和我已经在往回赶,去接您。接下来怎么做?”
将手机从耳边放下,夏行谦点进工作软件的消息界面,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秘书发给自己的图片,屏幕上又跳出了新的通话弹窗。
唐风的舆情主管打来了电话,同时发来一张截图。
截图显示,秘书发给他的那篇遗书已经被公开发布在微博上,发布者是另一家传媒公司的知名营销号。
发布时间是五分钟前。
已有两百条转发。
不到五秒的沉默后,夏行谦给出了他的回应。
“听我说,辛荣。不用来接我了。直接通知召开公关会,那张图片已经被公布在社交媒体了。让文澜联系通州公安核实细节。
“经纪部由你对接,安抚相关员工和艺人情绪,联系唐婧去做,有几个人和岑苒一直保持联系,她知道的。现在开始,管好艺人账号。岑苒家人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挑事的那个,还有她外婆的。
“我先不回公司了。我去一趟东城公安局。好了,我先接下一个电话。保持联系。”
而后是舆情主管的电话终于被接通。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准备去开会吧。微博你先联系,删帖强压有难度,压不下来就先让KOL控场。不要自乱阵脚。这事情你知道怎么回事……整理好她的材料,把通报做好,出两版,等沟通结果。留四十八小时的时间,把握好节奏和时间点。”
蓝牙耳机挂在了耳朵上,他点开过打车软件,然后准备打第三个电话。
通讯录打开了,手指停留在了某个联系方式的拨号键旁边,但夏行谦没有立刻按下去。他抬头,看见窗外雪花纷纷扬扬,路边已经有积雪痕迹。
面馆里的食物香气和暖意在一起褪色,他终于转头对上身边人的视线,有点不安、有点担忧的视线。
他隐约能猜到自己先前是什么表情,但不去想,只朝她一如既往地、温和地笑了一笑。
“原本想逛一逛清大校园……今天可能没缘分了。”
“……您去忙,”她摇摇头,“今天我们已经很有缘分了。”
“也是。”他又笑了,哪怕根本没有空闲去回想相逢的细节。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的,嘴唇微张过,又抿起,咽回了什么。
“我该去等车了。”他站起身来。
她和他一同起身:“定位在小西门吧,我送您去。”
他摇了摇头。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送您去。”
手机的振铃又响了起来,他不再有拒绝的机会,只是拿上了桌边那一把伞。
门推开,冷风席卷入内,空旷的街面景色似乎让听觉也轻轻一空,但他紧接着按下了通话键。
“我在听,辛荣。”
他打起伞,抬起的视线里,黑色的伞面比天空更黑,遮蔽了一方的雪落。女孩儿跟在他身边,走下台阶,她用手比了个方向。
“……嗯,是你想的那样,如果还有余地的话。”他回应通话里的声音,“先交涉。”
他迈开步子,将伞前倾,伞背抵上风的阻力。他知道目的地大致的方向,却没有什么余力去思考道路的细节。
他拨出下一个电话,等待忙音。忙音很短。
“杨局,是我——嗯,我在过去的路上。我们在做公告的准备。还有什么难处?您说,我们尽力配合。”
为打伞曲起的手肘处传来被着力的触感。女孩的手隔着厚重的衣料,拉他转弯。他们穿进破旧的开水房又离开,是她选的近道。
眼前的光景不断在变,纷杂的信息流入输出、反复不停,直到终于见到校园边界的围墙护栏,下一个等着被接通的电话来自网约车的司机。透过铁栏杆的缝隙,夏行谦看得到路边停下那车辆打着双闪。
他在门前停步,低头看身边的人,将伞柄递向她。冰凉的手背下一秒被她温热的掌心触碰,她将那伞推回。
“您快去吧。”她其实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听清,音量不高,更不想打扰他通话的思路,更多地用扬起的下颌示意他快些向外去。她知道他要争分夺秒。
他们都没什么犹豫的机会。
宋延嘉转身,直接自己钻进了漫天的雪里。再回首,见到视线里,他将靠近她那一侧的蓝牙耳机摘离,短暂地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