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可是才递出去,又见对方摇了摇头。
“那也快了。我猜,最晚明天七点。”
副总硬着头皮收回了打火机。
“他们能找我做什么……”
夏行谦笑了一下,把烟盒轻轻抛回桌面。
“如果是关于唐婧,那你接下。”他轻哂,“会是一份很不错的‘洗白’方案。”
他们彼此沉默。
“……好的,夏总。”副总说,“我相信您的决断。”
夏行谦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你把握。有事联络。我要连夜去趟燕省。”夏行谦入门没脱下外衣,没想到是现下又要走。
副总微微一怔:“去她老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得有人给她个交代。”
副总心头五味杂陈。
他时常觉得看不懂眼前的人,又总会不经意间发现对方其实很好懂。
“……好、好。”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上司的手,“祝您一路顺风。”
夏行谦和辛秘书在电梯里相遇。
他有点意外。“怎么不留下。”
他安排了她留下。
辛秘书耸了耸肩:“经纪部有胡总坐镇,还有唐小姐尽心竭力,我都没活儿干了。”
“法务呢?”
“法务的人你本来就信得过。再说了,文澜一个人能盯两头。岑苒她叔敲诈勒索已经立案了,全靠夏总运宠帷幄。”辛秘书对着电梯镜子理了理头发,“我还是去给你做备用司机吧,在车上还能光明正大睡会儿。”
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她说话随便得过分。其中,加班的怨气是讲话硬气的主要缘由。
夏行谦没再反对。
轿车冒着风雪驶上离京的路。夏行谦合眼小憩,迷蒙中,隐约做了一个梦。
其实他知道那只是基于回忆的遐想,而疲惫的神经纵容了情绪对事实的加工。经纪部的第一会议室里亮着惨白的灯,叫做岑苒的艺人有着更加惨白的容颜。
要彻底放弃一个正当红的艺人,实在是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除非对方犯了错,大错,无法被容忍的错。
网民以为无法容忍她的是所谓的强权,甚至某个权势滔天的特定的人,可是真相之下,无法容忍她的其实正会是网民本身。
那被触犯的已经不是他、公司或者所谓行业的红线。
那是社会意义上的“死罪”。
所以他毫无犹豫地做下抉择。
哪怕她在他面前竟然跪下。
从最初还能看出表演意味的梨花带雨,到逐渐陷入真实绝望的痛苦嚎啕,那个过程,也许比他体感的、以为的要更加漫长。
但他没有施舍任何一个眼神。只是冷静地、冷漠地、冷酷地,旁观着也督促着,看她的经纪人和法务部派来的代表,一同商定完最后的处置计划,也拨下了公安的电话。
他没有怜悯的理由,也没有那资格。
即使她的陈述逐渐真挚到撕心裂肺,也终于攀扯出了水面下真正的祸首。
在场的每一个人能够明白,她真的也是受害人。
可这些始终改变不了公司——这样一座利益机器的抉择。
那女人后来哭到作呕,原本爱美的人任由自己丑态毕露。
最丑陋的伤疤,也全部被血淋淋地撕开。
她说她在那些人设下的局里欠下赌债,是她再拍五年戏也难以真正还清的债。
她说她可能会死,含糊其辞,隐约指向身体以外的什么将毁于一旦。
终于她说她押下的除了欠条还有“照片”。
那瞬间,好像整个办公室都动容了,对这刚刚才在荧幕上绽放的绚烂的花。
可夏行谦只是平静。
只是平静地看着雪白墙壁上的日历,每天都在更新的日期。
只是平静地想,原来,还是那么早,她就已经没有任何前程可言。
或许,他原也可以用其他的情绪,或者说假面,来应对那可称惨烈的脸吧。
他隐约这样想,在车辆的颠簸里慢慢地这样想。
但他是夏行谦。
——是这些年里因为冷僻表现而被打下无情标签的一尊孤高偶像。
他生来没有审判的自觉,但偏偏执了权柄。
——于是开始他的裁判。
在污泥流动的深潭里。
忘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