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车?
这个点在这儿,莫非停了一夜?
辛荣在敲击车窗的声音里猛然清醒。
车里其他人也在醒来。
窗外是谁?一个年轻男人。打扮朴素,看着比她小些。
“……我开门看看。”她说。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吓人,赶紧从车边摸出矿泉水瓶,灌了口水。
把门推开,她对上年轻男人不掩惊讶的视线。
“唐风的人?”对方直接问道。
辛荣点了点头:“您是……村委会的张川先生?”
大学生村官,京城的学校毕业的,她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预备党员,在村委会任主任助理一职。他还有自己的自媒体账号,流量一般,但不难看出其工作态度非常敬业。
对方点了点头,神色有点复杂。看得出车上还有人,他说:“桂芬奶奶已经醒了,邀请你们进屋说话。主任那边我也通知了,正在过来。”
虽然是在车上将就了一夜,但后座的男人下车时看不出丝毫疲态。小张一眼看出这才是车上职位最高的人,目光里多了些审视。
跟对方握过手之后,他先抢白。
“您好,”他指了指自己胸前挂坠似的小盒子,“在录像,没关系吧?工作需要。”
男人竟然没怎么犹豫就摇了摇头。
“没关系。”
顺利得出乎意料,小张有点意外,甚至怀疑了一下会不会正中了他们下怀,正方便他们拿看望老人家的事情做公关。但转念一想,影像在自己手上,他也不会允许他们拿老人家假惺惺地摆拍,于是又再稍微放下心来。
复杂的心理活动让他沉默了一会儿,但对方没有催促的意思,只等他带路。
小张定了定心神,说:“我跟奶奶讲你们是阿芳姐的朋友,她才主动欢迎你们。待会儿说话,你们自己注意吧。”
“阿芳”就是岑苒。
身后传来声音,那男人竟然说“多谢”。
大公司的人果然可怕。小张想。说话滴水不漏,体面之间带点奇妙的亲近感觉。
……不行。他还是得打起精神,充分戒备。
原来只有十几步路的距离,但唐风的一行人等了一夜。辛荣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再普通不过的门楣。
听说,岑苒还没来得及给她姥姥换一间阔气的自建小楼。眼前这平房,还是村里帮忙修建。
年初时候张贴的春联,用了一年,已经有些破损的痕迹。
也许,很快要被覆盖上白色的挽联。
门推开,他们终于见到了那位老人。
七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眼睛的色泽有些浑浊了。看见眼前的陌生人的装扮,她笑容显得有点局促、不自然。
但她努力口齿清晰地说:“芳芳的朋友啊……你们好啊。”
苍老的声音,和蔼的语气,就像每一个等候在家里的姥姥一样。
上司稳稳握住了对方颤颤巍巍伸出来的手。
深色的、枯瘦的手,也像每一个等候在家里的姥姥一样。
一下子,辛荣又有点想抽烟。
“昨天的新闻,村子里瞒了一夜。”
刚刚在门外的时候,小张还跟他们说。
“今天肯定是瞒不住了的。我知道你们肯定也要说。村里诊所的大夫待会儿会来。你们——唉……”
叹气的声音很重。
“芳芳她、还好吗?”
这是老人小心翼翼的声音。
清早来家的陌生客人,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有点惶恐的眼神,透过他们,想看清亲人的模样。
——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沉默。
小张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看着那男人仍旧是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听见那人说:“老人家,我们坐下说。”又带着她缓缓落座。
小张一低头,看见桂芬奶奶的脚步,不太利索。
他一时也觉得唇干、眼涩。
门口传来叩门的声音,想来是主任。
小张转身,闷着头,匆匆去开门。
门外的天蒙蒙亮了,要不了多久,天光会翻过黑夜。
对活着的人而言,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