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在想自己与虞思最初见面的那一回,那时候她拿着太后的诏令要去京城做帝师,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似乎是想劝她干脆留在桑乾郡,留在桑乾,至少性命无忧。
她拒绝得很果断,她说就算九死一生也要去帝京,为了她的母亲,她不能留在平城坐以待毙。
那时候她应还不知道乔氏与虞衡的事情。
后来他知道了乔氏与虞衡的事情——她也辗转知晓,她从帝京回到了平城。
那时候他劝她,为将来计,有些事情是不能认的。
之后虞氏发生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宗族被清算,虞衡身死,再到这次北地战役中,虞氏子弟出了大力气,又立下赫赫战功。
她是虞公仅剩的骨血,是虞氏如今的家主,是当朝的太傅,她从来都是有主见的人,或者并不需要他多说什么是非。
只是——
窦甯愁肠百转,和皇帝发生了关系,还闹得人尽皆知,这总不是什么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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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想说什么便说吧!”窦甯的目光实在难以忽视,虞思放下筷子无奈看向了他,“若是想说昨夜之事,那也不过是一夜风流,实在不必如临大敌一般。”
窦甯听着这话,眼睛都睁大了,他也放下了筷子,声音都在发抖:“可……那是陛下啊……而且所有人都知道……”
“那又如何呢?”虞思无所谓地靠在了旁边的凭几上,“回到京城,没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说。”
“怎么可能!”窦甯眉头紧皱。
“大人会去给太后上书专门说这件事情么?”虞思笑着看着窦甯。
窦甯摇头:“自然不会。”
“其他人也不会。”虞思嘴角翘了翘,“别看今日好像闹得风声鹤唳,等明日便不会有人再提。”
窦甯沉默了下去,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所以这不算什么大事。”虞思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窦甯,“大人也不必为此担忧,还是快些吃早饭,免得凉了便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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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是虞思最近才真正想明白的。
乔氏与虞衡的关系不可能瞒过府里的所有人,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必要瞒过所有人,只需要瞒过她和她的父亲和兄长便足矣。
她的父亲不会无缘无故便怀疑自己的妻子和弟弟。
她和兄长更不可能猜测自己的母亲和叔叔有染。
如此,只需要收拢那一些知情的奴仆,便能把这件事情完美隐入亲情的遮挡之下。
知情的奴仆只要给予足够多的好处,便会守口如瓶。
比如那跟着乔氏去了鲜卑还丢了性命的宝慧。
程家深受她父亲的恩德又如何,她眼里便只有夫人对她的那三瓜两枣的好,还不惜为此丢掉性命。
程龄在她面前表现得越忠心,她便越觉得作呕——但人性如此,她无意评判,她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是圣人一般道德美好。
一切只不过是现实如此,她只需要坦然面对。
她与萧烈的一夜风流与乔氏虞衡的阴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一夜风流就算行宫里面所有人知道也无所谓,他们都会选择对太后隐瞒。
太后无须知道此事,皇帝当然只是一时兴起,那么回到京城后,这件事情在将来便等同于没有发生。
今日跳出来的那小将荀演反而是心思质朴的人,他若是能再在官场中浸淫几年,便也会与他的同僚一样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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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烈站在窗边把玩着手里的金簪。
初春的阳光照射过簪头那镂空的燕子在墙上落下一个生动的影子。
他左右换着角度,墙上的燕子便随着不同的角度翻飞着翅膀。
雷昭唯唯诺诺地从外面蹭进来,还没站定,便见萧烈看了过来。
“太傅呢?”萧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大将军和太傅说话,两人就一路出去了,诸位大人都在,奴婢没好上去拦……”雷昭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请陛下恕罪……”
“要你何用!”萧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又想起他满朝臣子的青紫色常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你怎么没说大家都穿的是常服?”
雷昭默默站在一旁,不敢搭话。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萧烈把金簪随手插回了自己头上,转身就往外走,“摆驾,朕要去见一见太傅。”
“陛下……”雷昭下意识拦了一拦。
“怎么?”萧烈吊着眉头看他。
雷昭正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劝住萧烈时候,殿外忽然传来喧闹声,接着便见门口的内侍匆忙进来通传了。
“大将军带着宣威将军正在外面求见陛下。”
萧烈脚步停住,他看向了门口,示意内侍带他们进来。
很快,他便见到大将军楼铭拎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将军进到了殿中。
他着意看了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宣威将军两眼,接着便想起他的太傅方才就是在前殿对着这人说了自荐枕席的那句话。
他的太傅还说,她最喜欢掉眼泪的男人。
这个掉眼泪的男人么?
萧烈审视地打量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