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不是日日去上学,和其他地方一样,学堂隔三岔五便放上几天假。也许是天下了雨,就派人来通知明日不必去了。在雁回镇里,情况得反过来,天晴一晴,夫子心情好了,许他们玩上一玩。
卖伞的那个年轻人收了摊,他小妹要出嫁,到院子里来请母亲去给新娘子梳头。
“去不去呢?”推说考虑的秦有生在人走之后有些犯愁。
按理说,是要新娘子的亲生母亲梳头的,再讲些体己话。也有一些同他家一样,家中女主人早早故了的,请亲戚家的妇人代劳。可他们家和赵轶家,不沾亲也没有故交,就连双方之间仅有的联系也是前不久买给赵轶那把作新学礼的伞——一桩几枚铜钱的生意。
说到底,只因他们孤苦两个,只能请邻居帮忙。这倒是没什么,鼓足了勇气,依仗着这身年龄不说以长辈规训,秦有生也能充充过来人的身份,讲讲经验之道。
只是那姑娘不乐意,对这婚事不满意。
“陆丫头嫁到哪里去?”赵迹问。
“林场里。”秦有生的眼神有些爱莫能助,“嫁给唐家人,那个伤了腿的。我是想去的,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端着装针线边料的小笸箩,进屋里去了,天色暗下来,细细密密的针脚看的叫人眼酸,等点了灯收收尾,剩下的只能明天再继续弄了。
赵迹跟了进去,在里面道,“求到咱们这里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唐家的人,不好讲,只叫她为自己活着。”
钱闲默不作声地吃了口饭,抬头和旁边的赵轶对视上,赵轶吃得嘴边狼藉,眼神炯炯发光,“我要去。”
“什么?”
“他们要成亲啊,我要去看。”
钱闲看着天边那抹残云道,“也许成不了,你没听姨母讲那姑娘不同意吗?”
“不同意,为什么让母亲去梳头呢?”
钱闲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回答不上来赵轶的问题,只道,“书上讲结成亲,你情我愿很重要。”
赵轶不依不饶地问,“什么书?”
赵轶这一问,叫钱闲想起来是在哪里读的了,他脸上蓦地一热,道,“……一些闲书。”
“哦!你那个闲是不是?”赵轶听他犹豫,自觉抓住了钱闲的破绽,得意道,“是你自己讲的话,说成书上写的,对不对?”
“不是什么正经书,也许是错的。”钱闲丢下话,跑进灶房里洗碗去了。
这算不算钱闲也被他说服了?赵轶不清楚。
不过陆姐姐到底还是嫁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听得见人谈论。
那天夜里父亲出去帮忙,母亲也没有睡觉。天不亮,卖伞的就提灯敲门来了,赵轶一骨碌坐起来就要下床。钱闲早有防备,拉住他,“等人进来,怕有什么规矩,冲撞了不好。”
外面只有那一点儿光亮,赵轶很激动。秦有生进来,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红鸡蛋。“走,穿上衣服说喜去。”赵轶好笑,要说喜的人是她,跟他们两个小孩有什么关系。秦有生面带笑容,将他们收拾妥当,嘱咐了几遍又加一遍嘱咐道,“林场里人多,不要乱跑。”
“知道啦!”赵轶向来有问就有回。
林场在柳叶街上,一路上张灯结彩,这儿地方最偏,几个小山头都在那扇铁木门后边关着,路面铺的也不是别的街道上那种青石块,而是小砖路,上面很多裂纹,灰扑扑的。赵轶是第一次来,这个时辰,街上却满是人。钱闲得了秦有生的嘱咐,拉着他的手,顺着人流走。赵轶顺着人缝往前看,林场外面大坝上堆的稻草堆都绑上了红绸,贴了大大的喜字。
人群里没有人大声说话,只稀稀落落地讲几句。
“不说是从山上掉下来才断的么?”
“哪啊,去人家院子里摸东西叫人拿住了,硬生生打断的。这样的人,瞧瞧十几年过去,管上这么大的场子了,还结上姻亲,命这回事怎么说的准。”
“什么命?”有人高声问,嬉笑的语调引了一众哄笑。
钱闲听得云里雾里。本该和和气气、喜气洋洋的场面,变得有些蹊跷,让赵轶隐隐觉出陆姐姐嫁的这人不是什么好人。
里面的人穿的衣服上有绣纹,坐的椅子有靠背。外边的人,几个大汉坐一条板凳上。赵轶才知道小小的镇子,竟然有这么多人。因着秦有生有个说喜的女家身份,赵轶两人也坐到大堂子里面去了。
等候多时的赵迹安排他们坐好,“闲儿,看着点轶崽,有什么事要走动先去找我,我在接亲的队伍里。”他指了指站在酒席中央的那两排人。
“好的,姨父。”钱闲坐在外面,赵轶里面靠墙,两人的位置很偏,是个安静舒适的地儿。
赵轶打了个哈欠,“什么是接亲?”
钱闲猜着回他道,“应该是接新娘子进门吧。”
宾客们熙熙攘攘,赵轶百无聊赖,张开手看见手心是红的,“哥哥,你看。”
钱闲没回他,赵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边新进来几个人,前前后后好些个仆人,几个面白唇赤的孩子前簇后拥地坐在亮光处,举止矜贵又傲慢。钱闲看见他们身上那些暗黄色圆圈似的绣纹,喃喃一句,“唐家人。”
外面鞭炮放起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赵轶支了头去看热闹,一拨热热闹闹的人抬着一顶红轿子来了,真真气派。新娘子戴着红盖头叫一个别着红花的老婆子领着,踏过了门槛里的火盆。之后又藏进接亲的队伍里,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