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他们走后,赵轶在阁间待了很久。跟着他的小厮在楼下等得十分踌躇,不敢贸然上去,又担心出事。毕竟在他印象里,这位主儿的身子不大好,来的这么急急忙忙,明显带着气。那些人也走得匆匆,早该完事了,难道是气晕过去了?
犹豫再三,他硬着头皮上楼,扒在门上听不见屋里任何响动。他只得轻轻敲了敲门。
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心里一沉,赶忙推开门。只见赵轶坐的朝外,握拳放在案桌上,正微皱着眉头,眼睛湿漉漉,底下两行清泪十分扎眼。
小厮立刻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垂下头。
那边干涩的声音传过来,“把门关上。”
小厮赶紧照做,也不敢留在里面,就在门口候着等赵轶发落。
林章带着钱闲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一开门,屋里烛火摇曳,赵轶单薄的脊背窝成一团,陷在软座上,头侧歪着。钱闲心漏一拍,所幸屋子里很安静,还没走近就听见那匀长的呼吸,他轻轻俯身用手背小心碰了一下赵轶的脸,那逸静的面孔上眼睫轻抖,看上去睡了有一会儿了。
林章看一眼门口的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表情惶恐,也不开口。
钱闲气声唤一句,“赵轶?”
赵轶眉头皱起来,并没有要醒。钱闲拦腰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听见他在怀里软软喊了句哥。
“嗯,你睡吧。”
床榻只有几步远,赵轶被折腾得艰难睁了睁眼,手从被子下滑出来去抓钱闲的手。
钱闲任由他拉着,“乖,睡吧。”
赵轶蹭了蹭软枕,黑发散在脸庞四周,头稍稍侧歪,又合了眼。
林章进来,看见他坐在地上,小声道,“你这样坐一晚上怎么行呢?”
钱闲一笑,解释道,“只等他睡熟。”
林章默默点点头。
等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离开床前。林章道,“治不好他这毛病,你怕是要看他一辈子了。”
钱闲道,“我本来也要守他一辈子。”这对他来说是十分自然的事,永远也不会有变化。林章静静望着他,钱闲看回去,林章遂即笑了笑。
林章是一个温和又聪慧的人,什么都理解,什么都包容。就在钱闲以为一切就在不言中的时候,听见林章轻轻道:
“真羡慕啊。”
本该是句打趣,却真挚得仿佛有些落寞似的。钱闲搂上自己好友的肩膀,“今儿你还要忙吗?不忙的话,咱们小酌几口。”
林章笑道,“我当然是奉陪到底了。”
沈遇这样追过去,青青他们大概很快就会知道沈遇是去追那神秘人了,也能反应过来沈遇是为了赵轶。到那时,赵轶只能全盘托出。最好的是现在就说,免得有人慌不择路先去上了秦湘蔷的当。赵轶想得明明白白,知道眼下要做的最正确的事是什么。但是他把自己逼了几个时辰,也下不了决心开口,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什么措辞去和这样一群爱他的人们说他马上就要死了。他只要想到回罗浮小筑就必须开口这件事,他就痛苦到站不起来。
他逃避,他躲在小隔间里,结果等来了最爱他的哥哥。
他更觉难过,心力交瘁。
赵轶想,必须说了。这是他最后的勇气,他拉着他哥的手,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开口,嘴却抿的死死的,眼泪立刻掉下来。赵轶止不住地崩溃大哭一场,声嘶力竭,却怎么也哭不尽,因为事情他还没有说。他急得喘不过气,几乎要被自己气死,又替自己委屈,他们怎么忍心的,叫他一个人面对这些?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终于从梦中惊醒,千般声音化作沙沙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回响,他只觉得喉咙生疼。
看见满室的黑暗,赵轶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连坐到他哥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让我在你这儿躲一躲吧。”赵轶对魏玉君不好意思笑笑道。他一清早就过来,魏玉君甚至还在卧房梳洗。
好示弱的一句话,恰如魏玉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没关系,你想来就来。”魏玉君不追问他躲什么事,她也是一个心力交瘁的人,顾好自己都来不及。
珠儿来传饭。魏玉君先问他,“要吃点东西吗?”
赵轶看着外面的天,语气飘渺,“我吃不下。”
魏玉君淡淡道,“我也是。”
珠儿便又下去了。两个人各发各的呆,茶也不叫,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他们更好伺候的主子了。
连天公都不作美,下了一场好大的雨。石板路上都积了一层雨水,被风吹皱的湖面泛起的水纹出现在道路两旁,涓涓的流淌着。饶是这两个都是爱雨的,看那绿叶弯了脊梁落雨后一颤,这会儿也悲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