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从燎云岛北边的砾石滩上的岸。到达之后,瑛时和夜冉就同船夫告了别。在临行前,船夫再一次叮嘱她们:以后如要上岛,就到湖边的树下摇一摇那些风铃,无论白天黑夜,他随叫随到。两三个岛上的家仆陆续下到石滩上为瑛时母女拿行李。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女管事,她身材宽胖,名叫白德,沉稳干练地指挥着家仆们做事。白德对瑛时她们并不太热情,只是一板一眼地履行着职责,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告知瑛时:今晚老夫人将无法接见她们,也不会和她们一起共进晚餐。
在白德转身要领她们上岛的时候,其中一个仆人拿着夜冉的小毛毯和衣箱同瑛时擦肩而过。瑛时愣了片刻,只觉得这人十分眼熟,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遥远却又真切。当瑛时恍过神来,一同下船的帕蒂乌莜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们。
也好。瑛时想,她和夜冉实在不需要再多听一个关于帕蒂家的阴暗故事了。
白德领着她们离开砾石滩,顺着枕木步道一路向上前行。整座燎云岛呈中央高耸的锥形山状,最高处即是嫡系主堡所在的位置,主堡的东西两侧分别是红系的右翼堡和黑系的左翼堡。岛上植被茂密,后山上架着幽静迂回的环岛木梯和建在高地平台上的凉亭。当她们即将从东边一条由藤蔓交织成拱顶的小径,绕向主堡正前方的台地花园时,在小径入口的地方,跟在瑛时身侧的夜冉不自觉地驻足朝后方看了一眼:西边,太阳已经落下,沉入白鹿林遥远的阴影之中。壮丽的夕阳余晖从天际彻底隐没。燎云岛下边的湖水从之前的殷红变为暗红,最后转为深不可测的墨黑。望着包围着小岛的这片黑色辽阔的湖水,夜冉忽然间感到自己好似回到了石像半岛,这种错觉把她惊了一跳——面前的仿佛不再是白日里美丽恬静的啼音湖,而是那片伴她长大的食人深海。夜冉惴惴不安地连忙追赶上前面的瑛时。
在昏沉的天色下,燎云岛迷人的风景依然没有完全被黑暗遮掩。与镜面泉宫的浪漫与惬意不同,燎云岛更像一只匍伏在湖心的雄狮,带着自负和优雅。她们走完那条藤蔓小径,穿过一道两头对称的拱形斜坡,来到了位于燎云岛向南一面正中间的台地花园。花园极富层次感,清凉的流水自上而下从一阶阶形状各异的水池中溢出淌过,纵贯整个花园。威严的石雕立于水池的正上方,两旁的石道阶梯呈扇形向下打开。苍翠繁茂的绿植环绕着水池、石阶和花园宽阔的走道两侧,绿茸茸的草坪上挂着新鲜的夕露,在空气中散发着湿漉漉的草木清香。瑛时她们继续沿着台地花园的一侧向上走,即将到顶的时候,阵阵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这香气甜而不腻,沁人心脾,哪怕夜色蒙了眼,心中也已品出了一幅繁花似锦的绝美画像。
站在台地花园的顶端,她们已经可以看到从主堡一扇扇窗棂内透出来的温暖灯光,而那些美丽的窗棂上都有着火焰树的图案。她们踏上主堡前方的白色石阶,穿过门廊连拱、纤巧的圆柱,由白德领着进入了宏伟堂皇的主堡大厅。虽然瑛时年少时也曾进出过雪掩大都城的王宫,见识过奢侈而又精细的宫廷风格,但是眼前的一切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它张扬,个性,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叹为观止的天花板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开枝散叶形成的华盖,繁复的柱上楣构,色彩鲜艳的奇异壁画和浮雕,棱角分明的晶莹内饰闪烁如月光,无一不彰显着几十代嫡系成员身上那一脉相承的火热又尖锐的性格。然而,此刻的主堡大厅空荡荡的,充斥着冷清和寂寥,又与这种华丽如此的不相称。两扇沉重的大门被白德推开时产生的吱呀呀的声音,在这间经历了百年岁月的石砌大厅中隐隐回荡着,像是对日薄西山的哀诉。
“瑛时!”
有人拿着灯从左侧楼梯的阴暗处走下来,绕过鎏金镂空的大理石屏风,匆促地迎向她们。来人是云翎。只见她一身简约的黑裙,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全然不似平日里拓落不羁的装扮,使得瑛时差点没能认出她来。
“你们怎么才来?担心死我了!我几次过来主堡找你们,以为你们今天赶不到了!”云翎抱怨道。
“我们下午在别院多待了一会儿。”瑛时向她解释。
帕蒂云翎露出狐疑的神色。“谁去接的你们?”她问。
“乌莜,钟誉的外甥。是他来接的我们。”瑛时回答。
“什么?”云翎的嗓音一下子升高了,快言快语道,“他找了乌莜去接你们?天哪,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明昭在想些什么?家里有那么多闲人,他偏偏让乌莜那个讨人厌的……”云翎意识到不妥,收住了话头。大厅里还有家仆在场,况且她们跟前的白德原本就是左翼堡那边的管事。“他明明可以派他的养子去接你们,总比乌莜要来的合适。”云翎不甘心地又补上了一句。
听到云翎提起“闲人”二字,瑛时立马想起了帕蒂乌莜同她们刚见面时说的那句嘲讽的话。她不希望因着自己给两边带来更大的嫌隙,连忙宽慰云翎:“他待我们一直很客气。而且,你们要为丧事忙碌,我们并不介意谁来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