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问姥姥:“你跟你女儿商量过嘛?”
“商量什么?那个姓文的就是个混子,我可不能让我孙跟他姓。”
“那也该跟你女儿姓啊?”
“凭什么,她碰过相濡一根手指头嘛?我养大的娃娃为什么不能跟我姓?”
这事闹了一段时间,村干部想办法联系到妈妈,她才回来处理。竟也同意了让孩子跟姥姥姓。
姥姥私下跟童以沫说过:“我压根没想孩子跟我姓,就是借由头闹一闹,想让他们回来看看你姐姐。”
“你姐姐天天扯我衣角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谁想到他们压根不在乎,一挥手,姓童就姓童吧。户口上完,人又没影儿了。”
“小草啊,你比你姐姐幸运。”
幸运在哪,姥姥没说。但她隐约猜到了,却无法宣之于口。
白炽灯照得全屋通明。
姥姥爬在自己的小课板上,嘀咕道:“你姐姐的名字怎么这么难写啊?”
她其实不太懂笔划顺序,只是单纯地模仿字迹。
童以沫纠正道:“姥姥,你这拿笔姿势不对啊。这样写出来的字不好看。”
“哎呦喂,姥姥都七十七岁了,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能认得就不错咯。”
童以沫一惊,是哦,姥姥都七十七了。
姥爷去世的早,她一个人拉扯妈妈长大,又拉扯姐姐长大,现在终于把自己也拉扯大了。
“姥姥,你真了不起。”
“是吧。”
“是,能跟你姓,我特骄傲。”
“你这嘴哦!”姥姥笑,老花镜从鼻梁上滑下来半截,“你这张嘴能让姥姥再多活十年。”
“十年哪够?我再努努力,让姥姥长命百岁。”
“啊哈哈哈,好好好,你努力,姥姥也努力。”
祖孙两说说笑笑,一晚上又过去。
雪下了一夜,早起也没停。
童以沫穿着睡衣,推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心里发愁。
这么大的雪,怎么去市里跟黎薇汇合啊?
黎薇似乎也想到了,一大早就发来消息:“以沫,我下午的高铁票,酒店已经订好,到了就能入住。你等雪停了再来找我,不着急。”
童以沫回她:“好,你也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后,童以沫拿扫帚在院子里扫出一条路,边扫边朝手心里哈气:“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姥姥,咱中午吃火锅吧。太冷了。”
姥姥正在房间里穿衣服,笑着骂了句:“早饭还没做,就想着吃中饭啊?”
没等童以沫应声,院门口传来一声闷笑。
她以为是沈七,小跑去开门:“好你个沈小七,大清早跑来听墙角啊,你.......”
却在见到来人后,惊得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周闻秋穿了身黑色的西装,套一件及膝大衣,围着围巾。鼻尖脸颊已经冻红了,宽大的肩膀上盛了厚厚的雪,不知站了多久。
姥姥听见了开门的动静,后续却没了声音,便问:“是谁啊?是小七嘛?”
童以沫才从震惊中清醒,伸手推周闻秋,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却丝毫推不动他,倒是抖落了他一肩的雪。
“周先生,”童以沫急切,却又不敢大声,“我姥姥会生气的。”
“你...”周闻秋动了动嘴,哈出一口白气:“为什么拉黑我啊?”
他的口吻卑微,倒像是问,我做错什么了啊?
“我回头跟你解释。你先离开好不好?我姥姥不喜欢你。”
“我知道。”周闻秋点头淡淡说。
“你......”
等姥姥穿好衣服,从正屋出来。
周闻秋鞠了一躬:“姥姥您好,还记得我嘛?”
姥姥越门槛的时候差点绊到,眯眼打量门口的人,神色从茫然变成惊恐,又化为愤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见过,在警局认尸的时候。周闻秋是以亡者丈夫的身份出现的。
周闻秋拎起手中的两盒礼:“快过年了,给姥姥拜个年。”
“不需要,你趁早滚蛋。”
童以沫几乎央求道:“周先生,你快回去吧。”
周闻秋直言道:“我还想,给相濡上柱香。”
姥姥冲了出来,指着周闻秋的鼻子骂:“相濡死了八年,你来上过一炷香嘛?在这装什么狗屁深情。滚滚滚!”
说完,啪得将自己家院门关上。
姥姥的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姥姥你别吓我啊,你没事吧?”童以沫急得扶她去屋里坐,给她顺气。
好一会才缓过来。
童以沫倒了杯水给她。
姥姥端起水望着大门,咬牙狠道:“不许给他开门,他要是敢闯进来,立刻报警。”
“好,你注意自己的身体,别跟他置气。”
这一天雪都没停过。周闻秋站在门口,一步也没挪,头发衣服像是染了层白霜。
沈七过来送菜,看见周闻秋也是一惊,没跟他搭话。
进了院后,小声问,怎么回事?
童以沫摇摇头。
她偷偷去劝过两回了,周闻秋说话都打颤,就是不肯走。
等到傍晚,黎薇打电话过来:“以沫,我到了啊,一切顺利,放心哈。”
童以沫望着门缝里的身影,急道:“薇薇,我今天可能去不了。”
“没事,我跟我表哥在附近逛逛,先看看取景地。”
“行,那你......”
话没说完,童以沫眼见着门缝里那个人,扑通一声栽进了雪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