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微之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这么自私,这么狠毒?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这么不把别人的生命当一回事儿?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了吗?他会活在人世间,是上天瞎了眼。因为上天瞎了眼,所以我就可以装作也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聂微之的母亲郭氏是聂京的发妻,她嫁给聂京的时侯聂京还未发迹,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落拓书生而已。聂京去京城应试,一次没有成功,两次没有成功。后来他索性就留在了京城到处投名帖拜门生,以求权贵赏识。
聂微之和母亲郭氏在乡下,一直等着聂京金榜题名带他们一起去享荣华富贵。
那时聂微之年纪尚幼,什么都不懂,自小也没见过父亲几次,未见得有多少情分。在他的印象里,就只是信封里宣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和邻里街坊口里所说的怀才不遇的大才子。
郭氏不识字,却受聂京的嘱托五岁就把他送到了族里的私塾读书。聂家虽不是什么仆役成群的富户,家里却也有几十亩田产。租种出去,留足寄到京城的银子,郭氏带着儿子两个人,却不至于揭不开锅。
郭氏很疼聂微之,自小娇惯。聂微之也很乖,很会讨母亲欢喜。聂微之书读的很好,头一年就可以背下整本论语。郭氏每天都会给他几文钱零花。
近二十年过去了,聂微之还记得胡同口豆腐西施那里的臭豆腐。其实那老板娘漂不漂亮、臭豆腐好不好吃他早不记得了。可是他还是能记得母亲给了他的铜钱,和他每天要把钱递给豆腐西施的小手。
彼时他最大的梦想是开家豆腐店。朱颜听他讲到这里也是疑惑,扬着头问他:“为什么。”
聂微之的表情又柔和下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目光朦胧,想是在回忆当年的美好:“因为豆子可以煮茴香豆,磨一下可以喝豆浆,加些卤水可以做豆腐,稠了是豆腐块儿;稀了是豆腐脑;半稠不稀的是水豆腐。卖不了的可以做豆腐乳,放的时间太长了,臭了,还可以做臭豆腐,全都可以拿出去卖,卖不完就自己留着,反正我喜欢吃,总不会浪费。那时,能开个豆腐店就是我的全部理想。可是,后来… …”
后来… …后来母亲死了。
那一年聂微之七岁,那个常常被邻里街坊议论的怀才不遇的大才子终于碰到了机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聂京中了状元。消息很快传到了家里,刚刚听到消息时母亲还坐在织布机前织布,来人刚刚说完,母亲愣了一下,手里的梭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母亲那几日一直都很高兴,总喜欢抱着聂微之笑。母亲两个一直在等新科状元派人回家来接他们母子两个。可等来等去竟等来了一大群凶神恶煞的魔鬼。
好多人,全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蒙着面,手里都拿着沉重的刀剑。聂微之看到那些刀剑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月色冥迷,刀剑挥舞间竟一汩汩暗红色的浑浊液体压住了那银白色金属上的光彩。
郭氏心地善良,为人谦和。前些年还在街上捡过一个小乞丐,取名叫阿克。阿克与聂微之年龄相当,比聂微之略大一两岁。当时聂微之还小,没有兄弟姐妹,就连玩伴也很少。阿克初来时聂微之一直很兴奋,一直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郭氏待阿克视若己出,吃穿用度跟聂微之完全相同。平素二两兄弟最喜欢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梳一模一样的发式,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走到街上却如双胞兄弟一般。
阿克比聂微之机灵。山雨欲来,郭氏拉着阿克的手:“照顾好你自己和弟弟,一起去找你们的爹爹。娘要走了,以后就只有你们哥俩相依为命了。弟弟年纪小,你要多照应他。”
聂微之吓坏了,也不懂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呆呆立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克牵着他的手躲在羊圈里,两个小脑袋在柴火缝里看着外面血腥的修罗场。聂微之亲眼看着那些持着兵器的人从母亲的身体里抽出带血的刀刃,母亲倒在血泊之中,任由生命一点点逝去。
聂微之怕极了。他想要哭喊,却被阿克捂住嘴巴。耳边有少年轻轻说:“襄和不要哭,还有哥哥。哥哥还在你身边。”
可是说好的在他身边,不过一晚,哥哥到底是没能兑现承诺。
林蔚山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羊圈里还有人?可阿克机灵,还是有法子引了他们离开。阿克骗聂微之乖乖坐在柴草堆里等他。聂微之一直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饿得狠了出去找东西去吃,吃得没有找到,却找到一只和自己脚上穿的鞋子一模一样、却稍大一些的鞋子。
聂微之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灰白色,沾满尘土;而那只鞋子,灰白色的底子上满是褐中带黑的色块,竟是干涸了的鲜血。
哥哥也死了么?
聂微之蹲到地上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