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的故事说回花家的情场浪子————花续生先生
花家老小迁往岚康,已经足有俩个礼拜了。
花老爷的身体早在迁移的途中就已经肉眼可见的败坏了下去,至于近乎丧失挽回的余地。
思想断续的时候,便开始絮叨的交代起身后的事情。
续生沉默的听着,心中有股苦水翻滚,世事不免木然乏味。
严小姐终于还是随他们一道来了,权当是冒了傻气,她竟也想知道同他的结果是如何的。
春暖的滋味最易滋生情爱。如果浅尝辄止,那么还会有无限的来日方长。可是人的成瘾速度常常快的惊人,一旦体味过,势必要弄出个不甘罢休来。
俩人在双亲的殷盼下很快的结了婚。磕了头拜过堂,就算是礼成了。一切繁杂的事情都略了过去,绝口不提排场的体面。
战时,只有安定是最体面的。
春天雨水丰沛,严小姐坐在厅里的钢琴上弹着萨蒂的金诺佩蒂丝第一号。
簪了指甲油的,粉而富腴的指尖抹过音符,将它们串在一起,飞过了窗户,钩织着漫长的雨雾后面不清不明的情绪。
琴韵呼吸,此起彼伏的涨满空气。
这只是他们到了岚康之后续生替她新买来的。
至于她自己先前的那一只,早就在北平的家里埋了一层薄灰,凄凄的被一块布给盖上了。
续生靠在近她的沙发上读着报。
他把马甲上的纽子解开一颗,慢慢的听着。
琴瑟和鸣,俨是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除了拜访元老爷夫妇,俩人就是如此的在这间屋子里住下来。
他们不怎样说话,却有一种难得的惺惺相惜的情怀在之中浮着、荡着。
她总是疑心他会去找那位淮小姐。
然而他白天只是做她的清白听众,有时念诗给她。
到了晚上,就将她拥在怀里,印下一些吻,沉沉睡过去。
他极富耐心的陪着她,透过雾蒙蒙的泛着淡淡绿色的窗,她将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宁愿这样就走到了末尾。
那么花续生呢?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严小姐既然困于这本书中,自没有人赋予她上帝般的视角。
诸公此时却是本书的上帝角度不假。何不替她评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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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以后,花老爷在润湿的春夜里辞世。他病的只堪堪剩下一副骨头,眉头却展的平整。
花夫人哭了一整天,眼睛已经红肿,却不管不顾的捏着帕子没出眼泪。严小姐的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伴着花夫人坐在卧房的桌上。
续生自个儿闷在书房里,一支一支的抽烟。他早先烟瘾不大,如今难以解忧,惟有委身于尼古丁,沉默的浸泡在云雾缭绕的气氛里,脑子转的极慢。
这夜他没有睡,床头的灯一直亮着,她默默的躺着听他的气息。过了一会儿她坐起来将半身靠在他的脊背上,面颊先感受到的是滚烫的躯体的温度。
日本人遍城散落,他们不能给花老爷排场挺阔的下葬,只看着那具棺材没进了土坑里,永远的被盖上了。
续生突然哭了。
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幼时坐在父亲腿上讲诗读文的日子。那时他只堪堪能将脑袋露出桌面。
花老爷每读上一句,就要停下细细品味一阵儿。
他一只手捏着纸卷,另一只搭在续生纤细的肩膀上,缓缓抚摸。
古老的书房里幽散着木头、长寿香、松煤的气味。
倘若深深回忆,身体只能不自主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