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一次驮着两个人,但他身强体健,所以并不吃力。只是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闹了一阵,却又莫名其妙地不闹了。于是他也走得很慢很慢。
阿诵怔怔望着,只见铜镜之中,映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然而那张脸上的怒气很快消散,变成了茫然,茫然之后,那张脸忽然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好看?”
铜镜之外,那个总是有心无意逗他生气的讨厌鬼已经对他做起了鬼脸。他红着脸瞪着讨厌鬼,讨厌鬼却笑着看他,看得他一刻也受不了了,狠狠把镜子塞回了王得意怀里!
“你看,难道不好看吗?”
“你、你……”
阿诵的眼睛忽然变得水汪汪的,那是眼泪吗?一想到这个可能,王得意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到底怎么样才能哄好他?王得意手中握着那只无辜的小小铜镜,看不懂阿诵水汪汪的眼睛,看不懂他脸上的红晕——他当真看不懂吗?还是他在装糊涂……在绝望的山洞里给对方簪花的时候装糊涂、答应对方要作为一个废人同他上路,放弃那颗丹丸的时候装糊涂、吃卷了鸭屁股的卷饼的时候装糊涂、在被唐二小姐耍,扒光了衣服给他看见的时候装糊涂、用铜镜逗他的现在也在装糊涂……
他不想装糊涂,但是——
他张开口想要说话,但是嘴唇忽然一凉,凉的东西是泪水,是流到那双水红色的、花瓣一样的嘴唇上的泪水;他傻愣愣地僵在那里,眼睛还没有来得及闭上,于是看见那双低垂的浓密睫毛,睫毛也湿湿的,粘在一起,像是被打湿于是飞不起的蝴蝶翅膀……
大黑不知道甚么时候已经停住了脚步。
不,这个世界也已经停住了脚步。
他感觉到那双湿湿凉凉的嘴唇,贴着自己的嘴唇。亲吻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周夔没有说过啊……
但他此刻已经闭上了双眼,他想要闭上双眼,于是也这么做了。两片花瓣轻柔地在他嘴唇上辗转,像是春雨的赠物,而不属于这昏乱的人间。
这个吻有一百年那么长,又只有一眨眼那么短。
那双飞不起的蝴蝶终于振起翅膀,原来是阿诵的睫毛颤了又颤。他的嘴唇离开了,但是没有离开得太远;两个人也太近太近——是了,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个马背上,怎么会不近呢?王得意甚至听见了阿诵的心跳声。
“你……你到底怎么……怎么想我……”
阿诵垂着头,不去看王得意的眼睛,王得意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敢看他的睫毛和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那绒毛就像是长进了他的心里。
王得意还是傻在那里。人生中的第一次,他的脸有这么样的红。他这种厚脸皮的人,怎么会脸红呢?他、他谁也不在乎……只不过是亲一下……
“我——”他的声音奇怪地高了一个程度,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把你当成……当成一个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吗?”阿诵问道。
“当然不止是——!”王得意张口结舌,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烧着了一样,“不止是好朋友……”
……是一个让人不知道怎么办的好朋友。
可是,他不会头疼宋汀州、周夔、幺儿让他怎么办,但是他会头疼阿诵让他怎么办……
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嘴唇,又去摸阿诵的,阿诵的嘴唇比他的凉、比他的光滑柔润。
“你呀……你真是让我,让我头疼极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