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奇了怪了,往年不过送些甜枣蜜饯,今年怎么送这么条鱼?吃又不能吃,看嘛,也不见得多好看。”
红线没作声,在水井下打了一盆清水上来缓缓倒进泥盆中,犹豫片刻,撩起袖子伸手往水中探去。
急得红香大嚷: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大冬天的,非要冻死自己不可!”
一手探到水中,却并不觉得寒意刺骨,若非水盆里没有泛起热气,红线简直要怀疑这养鱼的水是刚从山间温泉里打上来的。
红香一把拉着红线的手出来,指尖碰及水面,也是满脸惊异,道:
“你往这盆里倒的热水?”
红线摇摇头,复而蹲在泥盆旁边,看两尾金色的小鱼摆来摆去,口中喃喃自语: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小?什么小?”
红香不明不白地看红线一眼,见红线只是低头看鱼,顿时了然,道:
“是挺小的,两只放一块儿都做不了红烧,姐姐想吃鱼?我这会儿给你买去!”
刚提了竹篮子要往门外去,却和迎面而来的青衫书生撞了个满怀,红香没好气地将竹篮子往地上一丢,道:
“这么慌慌张张的,李不白,我这院子里是你上京赶考的地儿不成?”
李不白一脸愁容,深深作了一礼,才道:
“红掌柜,你可不能不帮我。”
红香朝身后一看,红线已经起身,从地上捡起竹篮子挎在自己的手臂,笑道:
“你忙你的,吃鱼是不是?我去买。”
红香也就只好点头,领了李不白往屋里去,临到跨门槛了,不忘朝红线喊一句:
“阿姐,顺便帮我带两颗玉桂坊的龙须糖!”
红线应允下来。
过了鹤香居左拐,手中竹篮已经满满当当装了草鱼、芹菜、香菇、莲藕等一些新鲜菜。
集市上的老板原本折了几根小葱送在她的篮子里,红线走到一半,蓦地想起红香小时候连小葱的气味儿都沾不得,便又折返回去,将这几根小葱送回老板摊上,看得一众人啧啧称舌。
玉桂坊的招牌立在小山坡下,做的都是熟客的生意,还没下到山坡底下,哗哗啦啦的琳琅声响便不由分说地撞进红线耳朵里。
两柱长廊后早已坐满一个四角小桌,上了年纪的老头凑了一桌子人打骨牌,柜台后也没有什么人守着算账包糖,只有老头一声清亮的:“八筒!”在山间轻雾中格外嘹亮。
红线叩响门板,用极低的声音喊了一句:
“老板?”
桌子上有人给老头使了个眼色,喊道:
“来人了来人了,还不做你的生意去!”
老头脑袋也没回,乐呵呵笑了一句:
“我这一手的小七对,说什么也不能走啊!”随即摆了摆手,朝红线说道:“姑娘要什么自己挑好了包住就是,快过年了,当爷爷送你家小孩儿几颗糖,不收钱的!”
红线微微一笑,手刚伸到板柜后头刻着“龙须”小字的方格中,坊内里屋的帘子一掀,急急忙忙跑出来一个蓬头散发的老妇,脚上棉布鞋踩了一半,一半的脚跟露出一孔小小的洞眼,一半的圆头鞋撒了几滴水珠。
“都像你这么做生意,这铺子还要不要开了!”
老妇冲着老头的后脑勺怒目横眉,骂得老头脖子低下去一寸,才转过头来,换上一副满面春风的笑容,一边包了柜板里的两颗龙须糖,一边朝红线摊开一只手掌,温声道:
“三个铜板。”
“胡了!”
哗啦啦一片骨牌推倒的声音,佝偻的背影挺直两寸,哈哈大笑,喊道:
“清一色翻番,一人十二个铜板,欸这就对了,都拿来拿来,大头,你走哪里去?”
脑袋比肩宽的老人推开椅子,苦着一张脸朝门外指了指,道:
“没看见外头下雨了吗?我要回去收衣服,迟了恐怕小娥要打折我的老腿咯!”
红线提着手里的糖包朝门外一望,果然见檐外都是细细密密的雨滴,蒙蒙中像雾水一样罩住了天地。
“哎哎,那还回来吗?”
老头揣着一堆铜板往自己怀里放,起身向离开的老人嚷起来,老人已经行至廊道尽头,颤颤巍巍摆了个手。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三缺一了!”
“不行让阿兰来顶个座。”
“那怎么成,哪有一对夫妻坐同一个牌桌的道理!”
柜台后的老妇本已搓着手准备上桌,听见桌上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这样说,顿时甩了一通好脸色,又掀开帘子自己回了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