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得刚抽出嫩芽的小枝又焉下去两寸。
“喝完了?”刚将赤色漆杯提回手中,红香猛地从身后探出一个脑袋。
红线肩膀一缩,半颗心都吓得要跳出来,转身便将小杯置于柜桌上,点点头,抚着胸口道:
“喝完了。”
“也不是很苦。”她补了一句。
红香朝花圃中浸湿的壤土望了一眼,从红线身后绕到身前,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两眼,见红线两耳飞速腾起殷红,不免疑心问道:
“外头土里的水哪来的?”
还没等红线说话,医堂中奔来一个小女孩,踮着脚尖够到柜桌上的糖罐,瞪着眼睛朝里一望,见糖罐空空如也,立时嚎开嗓子大喊:
“我不喝我不喝!没有糖我不喝!”
身侧飞速窜出来一个捧着糖葫芦的女子,眨眼间将小女孩斜抱着进了内堂。
红香眯起双眼看着红线,猜疑越发重了。
便在这时,一只骨节粗厚满是筋络的手猛地抓住红香肩膀,另一侧露出一支乌黑油润的细长烟杆。
烟气已歇,烟杆却依旧像珍宝一样攥紧在老人手里。
红香偏开一侧身子,这才让红线看到整个儿被她挡住的钱三一。
“红掌柜,你可不能不帮我啊!”
钱三一少有的哭嚎,上来便将鼻涕眼泪往红香身上擦,红香满脸厌弃,甩了甩手挽住红线,皱眉道:
“这又是哪里来的话?”
“年前我可递了单子去,红掌柜你忘了?”
钱三一使劲瞪着红香,全然没有当初在铜山寺贩卖小玩意儿的精算模样,简直是恨不得抱住红香大腿,嚎得整个医馆人尽皆知。
红线捏住掌心的指甲悄然松开,见红香整个儿心思都想在钱三一身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替她倒了杯热茶。
“想起来了!”
红香猛地一拍掌,豁然顿悟,道:
“年前你说看上刘婶了!”
钱三一霍地上前捂住红香嘴,吸了口凉气,道:
“小点儿声!我这老脸可还要呢!”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哭得那么大声。”
钱三一用袖子擦了擦鼻涕,脸上眉毛又是一撇,道:
“前两日染了风寒,如今还没好。”
接过红线刚沏的热茶,钱三一便朝她挤了挤眼睛,打趣儿道:
“大姑娘也在,元一那混小子呢?”
红线没说话,将递出去的热茶又从钱三一手里拿回来,径自喝了两口。
“诶,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哪儿得罪她了?”
“得了吧,想喝自己沏,我家阿姐也是大病初愈,刚喝完一喉的苦药,正要清茶润润嗓。”
“喝苦药?我才看见大姑娘把药——”
红线默不作声用手帕捂住了钱三一接下来的话,不等她说完,又状做无事般将手帕往他怀里一塞,朝红香解释道:
“有鼻涕,我替他擦擦。”
“瞧瞧,瞧瞧我家阿姐,要说菩萨都比不上她的心肠了。”红香诚心叹道: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钱三一囫囵地将手帕往自己怀里一塞,一手扯住红线的胳膊,一手扯住红香的胳膊,道:
“两位神仙,小老儿下半辈子可就全指望在你们身上了。”
这边一打听,在医馆中坐了好半天,才知道钱三一和刘婶相识多年,早已约着在乡野间买座小宅子,卖了钱三一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珍奇玩意儿,两人便去东市买头小牛,作伴余生。
“那些东西,你都卖了?”红线问。
钱三一点点头,叹口气道:
“余下的一顶点翠嵌珠金龙凤冠,当给铺子了。”
“当了多少银子?”
钱三一比出三个手指。
“三十两?”红线一愣,想起那日在铜山寺门口,面前这位老人敲着烟杆报出的价目,被元一回头骂了好半天。
如今看来,当日出价恐怕并没有什么诓骗一说了。
“三个铜板。”钱三一说。
果真是无商不奸。
红线险些将刚入口的茶水喷出来。
“这些都是小事,大事却在,明明说好的日子,如今我攒了这么些银子,刘婶忽地说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