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知雪有一瞬间的惊诧,可是她跪着,退无可退,只能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失礼了……”
她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陌生的触碰,还是因对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未干的水珠落到花知雪的唇上,更添了一丝殷红。
女子之间,只是一个抹去水渍的动作,算得上平常。
可是细看去,花知雪方才被触碰的眼尾那一片染上的红竟比唇瓣的殷红更为过分,在白皙的肌肤上甚为显眼。
花知雪今日不想跪了,她想逃开,她撑着膝盖想要起身,可是两条腿都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根本站不住。
她踉跄了一下,却被宋曦和稳稳接住了。
宋曦和一手扶住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子,“有何失礼之处?”
分明是冷寂之人,语调却清透。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她僵了一下,花知雪垂了垂眼,睫羽颤抖得很厉害,眼尾的红更浓重了些,“让……公主看到我这副不体面的模样。”
烈日下跪了许久,出了汗,说不定身上的味道不会好闻。更何况,还被人羞辱,挂着满脸未干的水渍,领口也被水溅湿了,她以前一向逆来顺受,不会矫情,更准确地说,是像失去五感一样,不知道痛,不知道难堪,麻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觉得自己很可怜,很难看,像一块可以随意践踏的破布,七零八落。
她不想,甚至是害怕让眼前的人继续看到自己这幅丑态。
她垂着眼,不看她,声音抖得厉害,“怀安公主,我想回去……”
她想逃,想要站起身来,可是那清冷如月的女人像没听见一样,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胳膊,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宋曦和仔仔细细地看她,花知雪生的不似北淮人线条凌厉。
她长睫朱唇,带着南靖女子独有的异域之艳,纤腰薄骨,浓烈美艳,却又不张扬,不艳俗,因为她无论是神情还是那双眼睛,都很温和,很明净,像初开的花朵。
那眼尾现在的一抹红,让她更显娇媚。
又很柔软,像绸缎。
花知雪肌肤上带着水意,像历经了晨露的洗礼,有几缕发丝濡湿了,贴在耳边。
即便出了汗息,身上也很香,是一种馥郁的花香。
非但没有不体面,反而美丽又脆弱,娇弱却明净。
这份美丽,怕是全天下都难寻一个能出其右者,或许狼狈,但与难看一点都不沾边。
她像有一层柔软的外壳,内里却是硬硬的,坚韧和勇敢。
宋曦和低头看向她的手腕,红肿一片。
自己都这样了,还去护侍女?
是不是宋时婉不欺负到旁人,只是欺负她,她还是不会还口?
宋曦和从来没有在现实的生活中见过这样的人,即便她见过成千上万的人,满身光环的明星,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没有一个人像花知雪。
她以为这样的人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戏本中,作为一个小说家,她知道什么叫做艺术加工。
可是这分明也只是她的小说里。
在她笔下,花知雪只是个藏于边缘的小角色,她从来没有花什么篇幅去描写她,没有写她的身世,所以她的身世,连她这个作者都不知道。也更没有写她善良坚韧,或是什么。
就连她离开人世,都是淡淡一笔。
她能留下什么痕迹呢?
宋曦和蹙着眉,她能感觉到手中的女孩在颤抖,在难过,在害怕,明明刚才面对宋时婉的为难还不怕的。
宋曦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内疚的情绪,归根结底,是她创造出这个女孩,她才会存在于这里,有着这样的身世,过着这样的不易的生活。
宋曦和拿出手绢,一点一点揩去花知雪脸上未干的水渍,一下一下,温柔又细心,与其说是清理,更像是安抚。
她能感觉到花知雪神色从慌张害怕,逐渐变得清明,慢慢地,她从手中感受到她的颤抖也在平复。
花知雪心跳急促,她闻到了好闻的雪松香,干净清爽,余光看到那一方手绢上绣着漂亮的青松翠柏。
清冷又温柔的女人包裹着她,安抚着她。
“不怕么?”
宋曦和一边安抚,清冷的声音一边幽幽传来。
花知雪垂着眼睛,“不想连累旁人。”
没有说怕还是不怕,只说不想连累旁人。
她的声音很温和,不是冷冷的,也不是恨恨的。
这好像就是她的底色。
她隐忍时,是希望息事宁人,可是如今看来并不会如她所愿。她辩解时,就大抵猜到自己以后说不定会招来对方更强烈的报复的,可是与其一直逆来顺受,连累身边的人,任由别人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身,不如为自己辩解。
她其实想的很明白的。
花知雪没有委屈,愤怒,没有自怜自艾,反倒是宋曦和眸心微动,她有些惊觉于花知雪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