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和心念颤动了一下。
她神色像月色一样淡,她说,“我来。”
杜若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随后反应过来,让开位置。
宋曦和坐到床尾,把她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
她脚趾圆润,裸.露着的一截小腿白皙光滑,脚踝纤细得似乎用一只手的虎口就能圈得过来。
用盐水擦洗干净就看得更真切了,膝盖那里的伤口很深,深到像破开了一个空洞,向外汩汩渗血,伤口四周还围着一圈紫紫红红的瘀痕,在她白皙剔透如白釉的皮肤上极度的刺目和狰狞。
宋曦和手指纤长,她圈住那纤细漂亮的脚踝,触手像一块美玉一样滑腻,像少女时代她亲手握过的祖父所收藏的最上乘的羊脂玉,如果摩挲几下,就会变得温热。
她拉回这莫名散发的神思,凝着神色,换了木棉用盐水继续给伤口清洗消毒,动作很慢,很细致。
花知雪依旧会颤抖,会在喉间溢出哼声,“嗯……”
但是她不再挣扎了,像是似有所感,乖乖地任由宋曦和消毒、上药。
花知雪好似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去找阿娘,可是找着找着,她就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混沌,周身是无边无际的深渊,连意识都漂浮着。
她很痛,身上的每一处都很痛,这种痛感还在继续蔓延……
她本能地挣扎着,想要逃离,想躲藏,想离开这种痛楚。
她流着泪,呼唤着,“阿娘……”
“阿娘……”
突然之间,血光四溅,血肉横飞,染红了整个画面——
周围又化作一片空洞与黑暗,没有回应,她的声音也消逝在黑暗里。
她不记得阿娘的面容,不记得阿娘的声音,也不记得阿娘是个怎样的女子,但她知道,她又见不到阿娘了。
可是阿娘的魂魄应该还留在世间,但她从来没有找到过阿娘。
慌乱害怕间,突然有一片浅淡的冷香包裹住了她,这片冷香,温暖,柔软,温柔,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给她构筑了一方小小的安全世界。
她还是痛,还是怕,可是她不想再跑了,想就在这里寻求一时的遮蔽和歇息。
花知雪意识不清,嘴唇颤抖得很厉害,小声地,可怜地呜咽着,“阿娘……阿娘……”
宋曦和凝眉,“御医还没到?”
“公主,南靖公主的宫苑……太偏远了,御医到这里,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奴婢出去再看一看。”
方才宋曦和抱着人走来都用了许久,杜若说完走出了内室。
……
不多时,紫玉回来了。她泪眼婆娑着冲进内室,三步两步地跪着趴在床榻边,“公主……公主……”
“您这是怎么了,公主……”
她这才看见宋曦和,连忙跪着转过身来磕头,“参见怀安公主。”
宋曦和问,“这宫苑里为何一人也没有?”
紫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昨晚,公主说,今日是最后一天了,想来还是出不了宫,无法去祭拜她的母亲。所以,公主让奴婢今日去御膳房做些核桃酥,她想吃了,她说想吃奴婢亲手做的。可是今天做糕点的时候,奴婢才反应过来,公主哪里有什么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好几年来,公主从甚少提过什么喜好和要求。她只是不想再让奴婢跟着她跪了……”
这七天来,花知雪不是说自己想吃什么,让紫玉去准备,便是安排她去做什么别的活,有时紫玉不听,便不去,有时拗不过了便会去,所以紫玉的膝盖到今天也只是有些淤青红肿。
“还好有您做主,公主……否则,飞羽宫这里庙小,御医们从来都不愿踏足的……公主身子不佳,每每生了病,都是拖着,忍着,”紫玉刚才在路上都听守门的小太监说了,她控诉着,“还有宫苑里这群看人下菜碟的奴才,欺负公主是外邦人,从来都不好好侍候,找不到人是常有的事,我想闹一闹,可是公主脾气好,温和,不愿惹事端,一向想要息事宁人的……”
“公主,御医来了。”片刻之后,杜若从门外进来,身后带着五六个御医,找回来的宫人也战战兢兢地跪伏了满地,飞羽宫这小房间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踏足。
御医们纷纷对着宋曦和行礼,又连忙去诊治,吩咐宫人打水、煎药。他们对宋曦和禀报,花知雪是中暑和伤口引发高热,所以暂时昏厥。
紫玉从床榻边退出来,给御医们让开地方。
她满眼都是晶莹的泪珠,对着宋曦和连连磕头头,“公主,您不要怪九公主笨,她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听九公主说过,九公主的娘,亡故得……很惨,南靖的说法是,如果一个人亡故得很惨,又无人祭拜,灵魂就不能安息,会被拦在地府门外,也不能过奈何桥转世投胎,只能流离失所,做孤魂野鬼……要想安息,一定要亲人在每年忌日时连续祭拜满三年才可以。九公主说,以前南靖皇宫不让祭拜她阿娘,九公主没有办法的……她只是想出一趟宫,找个地方上香烧一点冥钱,早日让她阿娘安息……”
紫玉从小就是她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她过,她的母亲做浆洗,缝补养活她,后来她的母亲也早逝,她就被舅舅托人送进宫做宫女。所以她很能理解花知雪的心情,也就不求回报地跟着花知雪跪,虽然花知雪总是支开她。
宋曦和看着跪伏一地战战兢兢的宫人,看着忙进忙出的宫人,交头接耳搭脉诊治的御医,凝着眉目。
她有些没办法想象,她笔下洋洋洒洒几段文字略过的女孩,五年来,或是这二十一年来,过着怎样的日子。
宋曦和看着床榻上意识昏沉的脆弱的漂亮少女,她离开那少女之后,她又开始不住地颤抖和哭泣,挣扎着躲开御医的触碰,最后紫玉帮忙按着她的胳膊,御医才能放好丝帕,隔着丝帕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