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营生和裴度有关吗?
白行简有些好奇,但也没兴趣当真去打听。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扫到那幅牌匾,顿时整个人愣住了,慵懒之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脊背上无法抑制的战栗与寒意。
他看见牌匾上隐隐两道寒光,有东西正隐秘地紧紧扣在那薄薄一道木板之后!
怎么会?
那道寒光来自何物,寻常人未必知道,可他白行简却格外熟悉。不仅如此,此刻他确信那牌匾之后藏了一个人!
这种诡谲的潜行术法并非来自大唐,再加上扣在牌匾上的手甲钩,只有可能是——
而随后发生的事更令他如鲠在喉——那书生嘱托好院中最后一个人,转身欲步入堂屋,却直觉使然地在牌匾之下站住了。
他狐疑地望着那牌匾,仔仔细细打量半晌,但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你们过来帮个忙,将这匾拆下擦洗一番吧。”
他朝屋内唤道,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白行简心中咯噔一下,不好!
火烧眉毛之际,他果断地用力往马后背上一掐,马儿吃了痛,瞬间发疯似的横冲直撞起来,载着他旋风一般冲进酒坊庭院中。
“怎么回事!救命啊!停下……给我停下!”
一人一马接连撞碎了几大坛子酒,院中顿时一片狼藉。白行简惊慌失措地紧紧抱住马脖子,连声惨嚎,好在这番动作成功吸引了书生的注意,他似是认出了白行简,立刻出手相助,接连数人从屋中跑出来,七手八脚试图制服狂乱的马儿。
混乱之中,没人发觉牌匾之后闪出的一道人影,几步飞檐走壁后翻窗消失不见,不曾有一丝声响。
“秋明呢?给我出来!”
傍晚时分,白行简怒气冲冲地闯进白居易的书房。
他顶着满身湿漉漉的酒气,脸上却并无醉意,全因担心后怕而气得白一阵红一阵。
这一声吼的动静不算小,屏风后窸窸窣窣半晌,秋明方才出来问候道,“三先生。”
“居然还真受伤了?你今天去哪儿了?”
白行简见他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身上一股金疮药的浓烈气味,顿时一阵头大,于是静等着自己阿兄出来好好解释。
“我……”
“何必明知顾问呢。”
白居易自屏风后踱步而出,将手上拿着的药瓶与纱布放回置物箱内。他随意地穿着宽袍,发也没束,看上去倒是闲适惬意。
“今日还得多谢行简出手相助,我这个做阿兄的,先谢过你了。”
“是,要不是三先生,恐怕我早已被他们……”
“也亏得你会藏,还知道将你那手甲钩露出一星半点,否则我可发现不了。”白行简似是消了一点气,半是奚落半是玩笑,随后正色询问道,“那么可以告诉我,今天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么?”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回答。
“行,你不说,我就来猜一猜。和微之家中的事有关,对吗?”
“我记起一件事。”白居易说。
那是一个寻常的闲话午后,元稹再次无意间说起开在他家宅对接小巷里的铺子,“好物当然不怕巷子深,那桂花糖糕当真不是凡品,我近日看到裴相身边的人也去光顾了呢。”
“……”
“就因为这样一句话,你怀疑那人与两兄弟的死有关,所以让秋明去冒险打探,对不对?”
对,但也不对。白居易深叹一口气,只望了望弟弟,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解释。
“阿兄。”白行简声音沉了下来,心中似在挣扎犹豫,该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半晌,复又开口道,“秋明的娘生前待我们不薄。”
简单一句话,个中责怪之意尽显,秋明有些着急了,“先生,我……阿娘虽是东瀛人,可仁义之道,懂的并不比中原人少……”
“我知道,可……”
“可纵有千般因由,也不宜因为微之一个外人,拿从小相濡以沫的家人去冒险,是么?”白居易笑道,“阿兄错了,下不为例。”
“……也、也不是……”白行简脸上唰地一红,看着兄长眼中映出的烛火,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都去过了,”他清了清嗓子,到底还是不想吵起来,于是岔开话头道,“那可有什么发现?微之家的命案与裴……与那个书生,有关吗?”
“没有。”
“一点没有?”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无冤无仇的,能有什么关系。此事确是我太过疑神疑鬼,还害得秋明白白伤着了,所以你方才教训得对。”
白居易说得诚恳,目光清泠如潭水,叫人不得不相信。白行简自然也是相信的,即便他紧握的手心已沁出汗水,即便他心中始终有声音在大喊,阿兄定然有事瞒着自己。
待白行简离开后,秋明迫不及待问白居易道,“先生,为什么不告诉……”
“告诉他,也只是徒增烦恼。”
白天在外的行动虽然看着惊心动魄,但秋明伤得属实并不算重,纯属因长期不用那手甲钩一时有些生疏,被一不留神剌出一个小口,半点不关书生与酒坊的事。白居易不知是心有所思还是真将白行简方才的话往心里去了,不放心地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口。
谁会愿意拿朝夕相处的家人去冒险呢。
莫说为了微之,哪怕只为自己,也不希望看到家里人舍生忘死啊。
可微之难道只是一个单纯的外人吗?一句事不关己,就能将他与自己隔绝开来,井水不犯河水吗?
这里是长安,是朝堂,比蜀道还要险峻,比瘴地还要晦暗啊!
他与微之两叶浮萍,早已根脉相连,一方若是被碾碎,另一方如何能保全?
所以自己还不能停下。
“过几日休沐,我去看望看望裴相吧,”他挑亮一盏灯芯,火苗扑闪不止,“我也好久,没有亲自下厨做一道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