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那将活人祭为阵台的拘魂一道。

此道中人会以魂念为疆、布七魄为网，将自身魂台铺为阵台，任何魂力一旦落入其间，就如坠入蛛网一般。

若不能彻底灭杀主阵之人，那就只有成为食料的份。

阵台中，就见狼蛛般居于中心的少年抬起手，那些光刺便于虚空中逆势一拧，落入他手中，化为碎尘。

他合拢掌心，再伸开时，碎尘已凝为魂刃，向冥阵飞去。

柒白没再出手，只任冥阵回击了一柄灵剑。

这次依旧是双双碎裂的结果，但她分明地看见，魂刃比那灵剑晚碎了一瞬。

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少年眼中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恹恹的落拓里终于生出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爽然意气来。

可疯子的生门，素来是幽冥的入口。

这一道虽不用骨血化魂，但那肉身承阵，无异于以寿数为烛，亦是条不归之路。

看他年岁不大，为何要将这死路绝路全都走遍？

心疑之间，柒白就见少年又捡回了断刀，拢开了被血黏在脸上的碎发，重新站在阵前。

但他忘了自己的手本不干净，一张苍白英锐的少年面顿时被污得不成模样，衬得耳垂下的引魂幡更是浓似滴血。

一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既规整又狼狈，而那副全然不知的神情，则让他显露出一种近乎安静的疯狂。

之后，他以血补刃，再次对着冥阵出手。

原来如此，柒白看着少年，心中了然。

这个冥阵由岚隐魂树支撑，每隔五年随魂花开放而补魂，所求的不是凶险，而是长久。

所以对于一般的破阵之人，它只会用外层的叠阵予以阻隔，不受重击，便不会大举开阵。

而这个年岁不大，却一脚死人路一脚不归路的小疯子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把这天地间最大的神赐冥阵当成了自己磨刀的石、对练的靶、可以随时拿命来参的禅。

但明白了也就明白了，柒白并未做任何。

世人为能驱用魂力而百般疯魔，也各有因由，少年所做，不过是其中一二。

虽是吵了点，但不成威胁，便无须理会。

柒白折身回到刚刚的冰窝，专心清理起那些早就躁动不堪的祟魔。

后来，那少年仍来，但她一次都未去看。

她只在阵里忙自己的事。

说实话，打了那么些年的仗，柒白都不记得上次过这样的安宁日子是什么时候了。

或者说，她这短短二十多年，还少有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般安宁。

所以她极有耐性地收拾好了恰好被笼在阵里的濯清居，在阵内找回了浊世灯，还在一场大雪后，给青岚婆婆他们立好了衣冠冢。

然后她在旁边刨了个坑。

给她自己的。

虽然脑子里的糊涂账还要等她的魂兽十二醒了才能对，也虽然这个冥阵她出不得，但她大概猜得出，眼下已非战时了。

且不说刀里面那混在万鬼里被她杀得早就没了烟的堕神残魂，就说阵外那每隔几日就来巡视的凌飒弟子。设若当年的僇民还在，他们绝不会懈怠到任那只小疯耗子就那么容易地跑来这里参禅。

刀锋里逼出来的人自有一副脱不掉的敏锐和戒备，柒白一眼就看得出，他们并没见过血。

懈怠是不对，但这也说明，眼下应是个不需要刀的好年岁。

于是，柒白开始计算自己那把鬼刀断水寒里还有多少只鬼。

以前青岚婆婆说，断水寒刀身凝自鬼之阴寒，刀锋取自鬼之怨毒，所以只要能散了里面所有的鬼，这刀便毁了。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柒白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念想。

就等着有一天战事结束，断水寒鬼散刀段，她再做回人。

可惜，一不小心，她也活成了这刀的一只鬼。

虽是费劲力气也不肯把自己这副身骨心魂交出去，但终究还是杀了不该杀得人，沾了不能沾的血。

罪愆之身，惟欠一死，去如一场无声夜雪，已是她最好的结局。

可这慢慢除鬼安心毁刀的日子过了不到两个月，在柒白刚刚养回十二，眼见着岚隐结出花苞后，那少年就浑身是血地倒在了阵外。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这次他竟然走到了冥阵深处，不远不近，刚好在她用上一式破渊就能够到的地方。

也正因此，柒白看见了他身上，那唯有炎璃华方能留下的魂伤。

一时间，她只觉得似有火焰灼至目前。

当年僇民就是凭着这一密法，将无数血肉燃作飞灰，将整个晟坤拖进战火，也烧尽了她所有的一切。

想着眼下距岚隐花开补阵至少还有五六日的时间，无论多少事，都来得及在这之前问个明白。

于是，隔着不知漫漫多少年岁，柒白再次祭出断水寒。

万千鬼气漫过霜白刀身，凝成似夜浊流。而那不染刀锋傲立其间，随她一式破出，去如星坠。

阵内经年未曾撼动过得寂静里，炸开一声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