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同于林铎的担忧,何覃目色中没有分毫不忍,反倒是嫌林铎大惊小怪般地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为凌飒的安宁流些血,不是很正常吗?”
他话音里的理所应当让林铎不由冷肃了语气:“你平时在修习上对寄洲严苛些无妨,但斩浊不是玩笑,你做父亲的就不担心吗?”
无怪林铎这话说得直接,在凌飒,无人不知何覃对何寄州的严和狠。可以说,任何因未做好功课而受罚的人,只要想想何寄州,就都没了怨气。
甚至有人还偷偷议论,说何覃对何寄州简直不像是在管教儿子,倒像是在对付血仇,不知道从哪里憋出来那么一股狠劲儿。
“正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他更不能退。我可是在二十一岁那年,就完成了斩浊。”
何覃话音里依旧带着全然的冷漠,他轻瞥了林铎一眼道:“林门主,寄洲于理是我踏云一门的弟子,于情是我何覃的儿子,他该如何,你还管不到。”
而后他转脸看向萧刻,不容人插言地道:“依制任何人都不可干预斩浊。萧门主,你可要把你的明煌阵给封好了。”
萧刻闻言微微皱眉没有答话,他只望向古望溪,可古望溪也只是沉默着一张脸,继续看着场上的动静。
凌飒断代,思者寥寥。而斩浊又是学习思者心法前一道必经的坎儿。萧刻知道古望溪多么想要一名能通过斩浊的弟子,虽是无奈但也只能对林铎微微摇摇头,只暗中备下魂力,以防万一。
而阵内,何寄州已缓过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向最后一只浊灵进攻。
此时明煌阵中只余他和冯焕之两人,许清平和岳明已经斩完了三只浊灵,顺利退出明煌阵。而另外两名凌飒弟子则自知不成,已经放弃了。
后入场的确可以拿他人当引子给自己制造机会,但同样的,也容易因慢人一步而被落下,面对更多的浊灵。
何寄州现在就陷在这样的困境里,他只得借着那重重镇石掩身,御着雪龙不停转逃。
不料,刚转过一块镇石,迎面就撞上了一只浊灵。
何寄州当即纵出破妄向浊灵围去。
但不想,那浊灵竟分出三团浊焰,裹住了其中三枚魂梭,无论何寄州如何驭魂召唤,都无法脱出。
而更要命的是,这里正好有被他注魂最多,当作阵台正宫的那枚——他炼成的第一枚魂梭,应心。
若是此时阵成,其他几枚魂梭便可以通过阵法分担应心所受的伤害,并将它夺回。
但现在正宫缺位,阵法未成。何寄洲只能看着应心在浊焰中,一点一点碎裂。
而就在这时,刚刚被他甩开的浊灵都向他扑来。
身旁的雪龙立刻暴涨身形,勉力做最后的格挡,为他争出一丝生机。
可是这等无魂之物,终究虚有其形,只不过是团大一些的雪罢了。
凌飒楼上,萧刻当即起身去拦,可一股魂力骤然兜头压下,他转头看去,就对上何覃那冷漠的脸。
来不及了,萧刻心里猛地一沉。他有些不忍地再次看向湖面,却见何寄州竟在此时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雪雾流焰之中很难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唯能望见一条鲜明的血线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好似一道红色的泪痕。
而等他们终于能看个分明时,何寄州已将一团血红的东西拿在手里。
那是他的一只眼睛。
眼见着,那团软之物在何寄州手中迅速生出棱角,和着魂力,凝为一枚新的魂梭。
这是以血代咒中的血肉生祭之术,如此炼造出的魂器因来自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极易掌控运用,但相应地,付出的代价也无可挽回。
这一变故来得着实突然,楼上的几人都是一惊,只除了何覃。
他只是眼角微微一跳,便再没了反应。没有惊讶,没有痛心,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血祭之术需要提前刻咒,刚刚那么短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柒白不由看了何覃一眼,眼梢里泛起了一点冷,昨日翻书的时候她曾看见记载,说何覃正是她那时的大思者何檀的后人。
在战后,何檀留在凌飒楼做了踏山门主,他的儿子何昉则在他去世后接任,并于天怜八十九年飞升,算起来还是风天澈之后第一个飞升之人。
想来是家中先辈开了升仙的例,这份荣光便蒙了后辈的心。
虽然升入海中天后便可以重塑不死不老身,恢复一只眼睛的确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求仙不成,这何寄州的一生,又该如何?
她转脸看回湖面上那面容年轻却满脸血迹的人,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
此时湖面上,何寄州已用眼睛献祭成的魂梭替代了应心,迅速补齐了阵法。
用自己身体献祭成的魂器的确远比普通的魂器来得趁手。何寄州只需魂念微动便可随意变阵,就算再被流焰包住,这枚血肉魂梭也可以瞬时将流焰刺穿。
就这样,何寄州一边御龙绕石躲避浊灵的流焰,一边迅速联结魂丝,一道新的破妄阵迅速布成。
但不巧的是,此时湖上的另一侧传来扑通一声,就见冯焕之因伤落入湖中,他勉力挣扎才逃到湖边,放弃斩浊,退出了明煌阵。
转瞬间,湖面上所有浊灵都如云集布,落向了何寄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