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动声色的观察

一个纯正的马尔福，不会情绪表面化。在得出结论之前，要谨慎观察，而非让人看出任何表面的波动。

德拉科就是这样一个马尔福。

很早以前，他不是。他曾张扬跋扈、随心所欲、喜怒形于色。以前，卢修斯从未对他的性格满意过。

后来，漫长的黑暗重塑了他。他终究成为父亲口中那样纯正的马尔福了，小心谨慎、不动声色、隐忍深沉。

但这状态，或许不适用于此刻与父母的相处。

他们对德拉科心中的剧变一无所知，依然认为他是个11岁的活泼男孩。

如果他们发现自己骄傲任性的儿子在一夕之间变得沉默内敛，会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头的。

到那时，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德拉科自己都不明就里，更不想贸然在此时说一些耸人听闻的话。

那些记忆关系重大。德拉科已习惯于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怀揣着什么可悲的幻想，觉得有人会理解他的一切想法。

即便是爱他的父母，他们也从没有完全理解过他。

所以，当德拉科出现在早餐桌上时，他尽量表现出了一个11岁男孩本该拥有的活泼态度，这是他从自己漫长的记忆中尽量搜刮出的可笑特质。

他大概是成功了。卢修斯和纳西莎一如既往地聊些社交圈里的八卦，享用家养小精灵们端上来的早餐，没有察觉出他的半分异常。

用餐的时候，德拉科总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们，一次又一次。

他们看上去很年轻，远比他记忆中要年轻许多。

父亲脸上没有皱纹，也没有疲惫和憔悴，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件带着蛇纹的礼服，铂金色的头发被打理得整齐、飘逸、闪闪发亮；

母亲依旧美丽动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典雅的气质，那张高傲的面庞，只有面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时，才会慷慨地展露出一丝微笑。

德拉科越来越肯定他前世记忆的真实性了。因为卢修斯和纳西莎正在像记忆中那样，谈论着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庄园事务和魔法部内幕。

“康奈利·福吉（Cornelius Fudge）竟然给自己申请梅林一级勋章，还要自己给自己颁奖……”卢修斯脸上出现了一丝轻蔑。

“看来，他是个迷恋权力和地位的人。”纳西莎呷了口热茶，好整以暇地说，“我们最喜欢这种表面光鲜的软糖（Fudge，福吉，亦可译为‘软糖’）了，不是吗？虚荣又软弱，目光短浅又好操控，希望他除了权力以外，同样迷恋金钱……”

卢修斯则对他妻子微微点头，以示认同。

没错，父母正在像前世一样，谋划着如何拉近与这位自导自演、热衷于自我奖励的魔法部部长的关系。

德拉科甚至可以大胆预测：当家养小精灵们毕恭毕敬地向主人们端上最后一道餐后甜点的时候，话题一定会转移到他身上。

“那么……”卢修斯慢条斯理拿起甜点专属的银制小勺子，似乎是在观赏这道布丁。“德姆斯特朗和霍格沃茨，选哪一个呢？”

德拉科没有作答。

记忆中，他曾经唐突地做出回答，却被父亲狠狠地无视了。

卢修斯对他欠缺思考时间的答案嗤之以鼻，说他缺乏一个马尔福应有的谨慎，是个“冒失的小蠢蛋”。

他当然不愿意再受此奚落。

卢修斯永远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严格，在任何事情上都如此。

他总是爱在德拉科得意忘形的时候用话语打击他，让他恢复谦卑的状态，这出发点本是好心；

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消极的态度，会对儿子有着怎样毁灭性的影响——在日复一日的无情毒舌打压下，德拉科变成了一个自负与自卑兼具的敏感男孩。

没人可以说卢修斯不爱儿子。战时，他终于难得地暴露了作为父亲的那点柔软本色，那是他在太平年代所从未展露出来的父爱。

那种父爱，也许只有极端环境下才能闪现吧，就像星星只能亮于黑暗夜空，而很少在白昼被人看见。德拉科想。

说到底，父亲可能也并不在乎自己儿子的这一点可悲又可笑的自尊心。德拉科浅浅饮了一口茶水，心下暗想。

在大多数的光明白昼中，卢修斯所剩无几的一点温柔都给了纳西莎。只有对母亲，父亲才有可能去给予某种类似“在乎”的情绪。

这种“在乎”，前世的德拉科未曾留心。在他印象里，父母总是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些勾心斗角的内幕话题、唯利是图的思想观念或者穷极无聊的人际关系，总而言之，这跟浪漫毫无关系。

他们很少在他面前，将彼此的爱意直接宣诸于口。

他甚至从未听过父亲当着他的面对母亲说“爱”。

因此，前世的他，曾以为父母之间零星体现的那点亲密，也不过只是出于家族利益结合的虚伪原因。

他们除了纯血至上理念，还有何共同语言？

就拿他们对他的态度来说，父亲对他威严冷漠直接，母亲对他温柔和煦迂回。

他们的性格底色根本毫无相似之处。与其说，他们是甜蜜的夫妻，不如说是合作的盟友。

德拉科前世一直是这样理解的。

直到大厦将倾的时刻，他才发现，父亲与母亲之间，可能并非他所理解的那样浅薄。

母亲从未放弃过父亲，即使他身陷囹圄，所有社交圈都因为父亲这个“污点”，将她这个曾经高贵的“布莱克”拒之门外；独断专行的父亲竟然放弃了独断专行，选择去听从母亲的建议，对她展现了前所未有的信赖——他只信她。

他们之间，除了利益，可能会存在“爱”吗？德拉科神色莫测地想，从眼角偷看自己的父母。

“我想让德拉科去霍格沃茨。”纳西莎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说出了德拉科记忆里的话：“我想，校董的儿子在霍格沃茨入学，应该吃不了亏吧？”

“当然……”卢修斯放下勺子，将身体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的妻子，“当然，德拉科在霍格沃茨会得到很好的待遇。但你也知道邓布利多对于某些魔法的态度，我担心咱们的儿子得不到最完善的教育……”

纳西莎闻言，微微蹙眉。“可是德姆斯特朗的校址并不在英国。鬼知道他们会在欧洲大陆的哪个犄角旮旯呢？我似乎听说那里过于寒冷……”

“我跟那边的校长——伊戈尔·卡卡洛夫——倒也有几分交情，德拉科去那里，也不会受什么罪的。”卢修斯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蛇头手杖。

交情。食死徒的交情。德拉科想。

卡卡洛夫，一个胆小如鼠的食死徒。当年，他一听说伏地魔回来，就抛弃了校长的职责逃之夭夭。

一看就成不了什么气候。

卡卡洛夫甚至还不如邓布利多。他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拿勺子舀了点布丁，一边腹诽。

想到邓布利多，德拉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人生中的一大梦魇——天文塔发生的惨剧。

邓布利多竟然就这样死了……死在斯内普教授的魔杖下……堪称荒谬！

他至今不敢相信那一切，可他对那些细节记忆犹新。

他甚至不能多想哪怕一秒。否则，他可能会在父母面前不由自主地惊叫。

德拉科叹口气，试图用喝茶掩饰慌乱，迅速在脑内循环背诵甘普基本变形法则，龙血的十二种用途，以及魁地奇比赛里七百种犯规的行为。

有什么比背诵知识更能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吗？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对他说。

是的，你是对的，格兰杰，它确实管用，德拉科想。

纳西莎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叹气声。

“小龙，亲爱的，让妈妈听听你的想法，你更喜欢去哪所学校？”她温和地问。

她以为，德拉科的低落情绪是由于父母的忽视造成的。

母亲真是一如既往地观察入微。可以确定的是，母亲对自己的爱意和在乎一向表现得很明显——从来都不像父亲那样隐晦——德拉科想。

至于择校的问题，在吃布丁的时候，德拉科已经完成了他权衡利弊的思考。

依据父母一如既往的行为举止，他昨夜脑内多出来的那些回忆，大概率是确有其事。

姑且把它称作“前世”，至于现在，可能类似于“重生”——鉴于他在那记忆里已经过了那么久，沧桑得仿佛已经过完一生，看到了人生尽头。

假使“前世”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黑魔王将复活，未来将发生动荡，他不得不未雨绸缪。

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德拉科曾想过远远离开英国，与血雨腥风保持距离，比如去德姆斯特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