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霍格莫德的向导
德拉科·马尔福出现在蜂蜜公爵糖果店门口的时候,显得心情不错。
他一进门就发现了那个棕褐色的乱蓬蓬的脑袋。
赫敏·格兰杰。
她孤零零地站在糖果店角落的货架前,研究着一盘可疑的血腥味的棒棒糖,表情看起来有点迟疑不决。
“哦,我猜他们不会喜欢,这是给吸血鬼的。”德拉科踱步走过去,慢吞吞地说。
她转头看见他,眼睛下的笑纹立刻浮现出来,不复在霍格沃茨校门前的拘谨神态,“德拉科!感谢老天,你终于来了。我实在是有点眼花缭乱了。”
那条从霍格沃茨去往霍格莫德村的、费时一小时脚程的神奇的路,改变了赫敏·格兰杰的态度。
原本,那条路该是漫长的。假如你默不作声,只顾在那条有些泥泞的路上磕磕碰碰地走,心里想着何时才能到达那个遥远的、陌生的、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纯巫师村落,你会觉得这条充满晨雾的寂静之路似乎永无尽头。
然而,那条路却是短暂的。假如有人一直在路上用散漫的语气谈论着你感兴趣的那些问题:缩身药水的配比窍门与中和药水毒性的替代性方案,或者鸟蛇、变形蜥蜴、瑞典短鼻龙分别都有什么神奇的能耐,或者探讨一番学生们崇拜的特里劳妮教授究竟是不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你当然会觉得这条路短得异乎寻常。
“我还是觉得拉文德对那只兔子的事太过于大惊小怪了。”她如履薄冰地揪着他的袖子,在雾气弥漫的路上边走边抱怨,“虽然特里劳妮教授说她‘害怕的那件事将在十月十六日发生’,可这里有几个疑点:首先,她只是在那天收到了消息,并不代表兔子就是那天死的;其次,她害怕兔子会死更是无稽之谈,那是一只兔宝宝,又不是老兔子;况且,就算害怕兔子死亡,她也从没预料到兔子会被狐狸咬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说,带着谈兴十足的她绕过了一个水坑,“从时间、死因、死亡方式这几个维度来看,都非常不准确。”
“你也这么觉得吗?”她只顾着抬头看他,任他带着走,没有注意到水坑的事。
“嗯哼。”他神色凝滞了一瞬,不动声色地领她离一只路过的夜骐远了些,附和她,“你的分析不乏理性。依我看,你那个室友有点疑神疑鬼,有硬往预言上扯的嫌疑。”
“就是说啊。”她语气里有点高兴,压根不知道自己正与一匹黑色有翼的飞马擦肩而过,还差点踩到了那条黑色的长尾巴,“很少有人这么觉得。他们都觉得我没有爱心什么的。”
“你没有爱心?”德拉科脚步一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谁这么说的?瞎了眼吗?我看全霍格沃茨就没有比你更有爱心的了。”
瞧瞧她天天乐于助人的样子吧!整个霍格沃茨的可怜虫都快要被她承包了!
“罗恩就这么说过我。他很同情拉文德,说我不把别人的宠物当回事。”赫敏说,语气里有点迟疑。
事实上,罗恩的原话是:
“你跟德拉科真是一模一样,都不把别人的宠物当回事!真不愧是一对儿——”他喘了口气,想了想,又加上了几个字,“——学习搭档!”
罗恩为什么要大喘气?赫敏有些羞恼地想,揪紧了少年的袖子。
“别听他的!上次我把他的老鼠弄到阿兹卡班,他也气了很久,你不能跟这种宠物爱好者一般见识。”他宽慰她,灰色的眼睛轻轻扫了她一眼,似乎扫去了她心头落下的感性尘埃,“大众是盲目的,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是不是,少数人?”
她的心脏被他的眼睛和话语扫得很舒服,恢复了以往的理性和秩序感。
于是她重新愉快起来,那股莫名其妙上涌的羞恼感也暂时回落下去。
她又开始揪着他的袖子问东问西,“你刚刚提到的那个中和毒性物质的替代性方案,究竟是什么?”
“哦,有关这个。”德拉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翘起来,“不论缩身药水的功效,单从毒性的角度出发的话,只要往嘴里塞块粪石就可以了。”
赫敏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没错。”她恍然大悟,“确实如此。”
“哦,对了,你早些时候为什么有点紧张?”快要到霍格莫德村大门的时候,德拉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没有。”赫敏忽然慌忙着否认,“什么时候紧张了?”
他不说话,挑眉看她。
“呃,可能有点吧,”她心虚了,斟酌着言语,把自己对他的那部分紧张情绪埋藏起来,只敢给他瞧一瞧表面的那一层情绪,“我从没来过霍格莫德。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怕什么?我给你当向导。”他淡淡地说,“不会让你走丢的。”
“是吗?”她忽然开心起来,“我以为你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逛这些——”
暑假里,每次拉着他去逛那些人来人往的麻瓜街道,他都要犯难一阵子。
“我是不喜欢,但今天可以破例。我们到了——”德拉科驻足,微微一笑,对那个满脸惊喜的女孩说,“欢迎来到英国唯一的纯巫师村落。”
赫敏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霍格莫德村的铸铁大门。
门上方悬挂着霍格莫德村的标识,那是一块镂空的类似狼的形状;门后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卵石路,一排排灰墙白顶的哥特式小房子在道路两侧挤挤挨挨,橱窗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以招揽那些过度兴奋的小顾客们进店一观。
学生们手里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糖果和恶作剧产品。他们三五成群,在街道上穿梭,从一家店铺出来,又忙着进入下一家店铺。
“哇,这里的建筑风格跟对角巷不太一样。”赫敏感兴趣地打量着那些尖屋顶、细长烟囱和阶形山墙。
“没错。从商业中心的大体结构而言,它与对角巷是相似的,但建筑风格却自成一派。我看你注意到了那些苏格兰地区的标志性特征,它们与英格兰地区的建筑风格有所不同。”他随口说,“其实,这里跟我家那边的建筑也不太一样。”
“你家在哪里?”她好奇地问,“我记得你家在伦敦有住处呀。”
“哦,那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德拉科面有得色,“我家的祖宅在威尔特郡。是一个庄园,你如果去看看,它——”
他看了一眼她娇嫩如玫瑰花瓣的面庞,忽然停住了话头。
前世,她去过一次马尔福庄园。她在他的家里,被锋刃摧残、被恶咒折磨、被贝拉克里特斯那样残酷的对待。
一朵鲜活的英格兰玫瑰,却差点在威尔特郡的马尔福庄园凋零、破碎、化为齑粉。
“它怎么啦?”她追问着,清亮瞳仁里闪着不谙世事的光亮。
“没什么。”德拉科说,眼睛里笼上失落的暗雾,“不值一提。就是一个住的地方。”
此刻的美丽安详之所,能否逃过命运,不再染上肮脏?
此刻她眼里不谙世事,能否一如既往,不再破碎绝望?
“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的家啊。”赫敏看着他忽然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自以为是地安慰起他来,“是有人会抱怨说老房子不太现代,设施维护很费精力,不如新房子省心。但是,‘祖宅’这个词一听就很有历史感,我猜那房子一定很漂亮。”
既然是祖产,德拉科家一定已经特别老旧了,需要时常修缮什么的。爸爸妈妈认识的一个麻瓜朋友就是这样,经常因为祖宅翻修的事情犯头疼。
德拉科他们家应该也是这样吧?赫敏悄悄打量他,心里想:瞧瞧他,一提起祖宅就没精打采的——肯定没少费心。
“可能吧。”德拉科冲她勉强笑了笑,断然终止了上一个话题,“赫敏,我得先替哈利去见见他的教父。你有什么特别想要去的地方吗?我可以先送你过去。”
“哦,我想先去看看蜂蜜公爵的糖果。”赫敏急急地说。
她得给哈利他们买点糖果带回去,安慰一下他们被斯内普教授打击过度的心脏。
德拉科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带进了蜂蜜公爵的门里,把她搁置在700多种口味的比比多味豆的货架前,就匆匆离去了。
“先转一转,看一看。”走之前,他叮嘱她说,“有这么多糖果可挑,慢慢来。我去去就回。”
赫敏点头答应。她只知道他要替哈利带几句话而已,哪知道他要去这样久?
她记完了所有比比多味豆的口味,路过了一整排货架的巧克力蛙,又对着棒糖羽毛笔发了一会儿呆。她漫无目的地在异彩纷呈的货架间游走,已经不在意自己眼里看到什么了。
她开始担心他。
她在想他,想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时间过去得越久,她就越在意这件事,以至于她毫无挑选糖果的动力。
她迷离在心底的期盼中,走失在货架的夹缝里。
而后他的声音终于出现,解救了她无缘无故被锁住的灵魂。
“哦,我猜他们不会喜欢,这是给吸血鬼的。”他拖腔拖调地说——跟他不熟的人大概只能听出一点傲慢的语气——赫敏则听出了“他心情不错”的调子,起码比离开这家店时心情要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下此判断,可她就是很确信这件事。
她转过头去,发现他脸上滋生着隐约的笑意——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
于是她心满意足,“德拉科!感谢老天,你终于来了。我实在是有点眼花缭乱了。”
“没关系,我先带你扫一眼这店里有什么,再做决定。”德拉科建议她。
他们朝着糖果店中心的那片货架走过去,看那些最畅销的款式。
这会儿,蜂蜜公爵的顾客渐渐多了起来,霍格沃茨的学生只占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很多来此购物的普通巫师。
顾客们摩肩接踵,停留在各式各样的货架前面发出惊叹。他们推推搡搡,热热闹闹,把好好的糖果店挤成了沙丁鱼罐头。
然而,赫敏却旁若无人,没觉得太过拥挤——那男孩一直把她半圈在自己怀里,牢牢地护着她。
即使在这样狭窄的环境里,他依然固守着某种可能是自中世纪遗留下来的绅士风度。他环着她,胳膊却并没有碰触到她,离她的身体有一段微妙的距离,这让她获得了奇异又安心的感觉。
此刻,鼎沸的人声盖过了她紊乱的心跳声。她懵懵懂懂地处于他的保护之中,被眼中琳琅满目的糖果覆盖了心头的紧张,甚至收获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甜味的快乐。
他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带她越过一排排架子,在喧闹的人群中观看那些美味多汁的糖果。他一直对她附耳介绍那些糖果的特别之处,温柔的声音融化着她的耳朵:
几百种比比多味豆和各种巧克力产品,棒糖羽毛笔,薄荷蟾蜍糖,滋滋蜜蜂糖,果汁奶冻球,吹宝超级泡泡糖,甘草魔杖,果冻鼻涕虫,薄脆羽毛糖,胡椒小顽童,毛毛牙薄荷糖,福吉苍蝇,酸味爆爆糖,糖蜜太妃糖……
“如何?”走了一圈后,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德拉科大声问她。
“太多了!我挑不出来!你说的那些糖果都很有意思,可我还没完全搞清楚呢!唯一确定的是,我可能永远不会想吃滋滋蜂蜜糖……”赫敏陷入了选择困难的焦虑境地。
她急切地转过身问他,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她不得不贴近他耳朵,甚至放大了自己的音量,“德拉科,告诉我,男孩子们都喜欢哪些糖果?”
“你要给哈利他们买吗?”德拉科顿悟了,凑近她,大声问。
此刻,更多的人流涌进糖果店,新的一阵拥挤发生了。猝不及防间,几个兴高采烈的学生像是瑞埃姆牛一样冲了过来,压垮了德拉科虚虚拢着的手臂。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手臂间的女孩也整个朝他怀里压过来。
赫敏惊呼一声,在外力的无情作用下,扎扎实实地抱了他个满怀。
一瞬间,心脏拧成一团,像一颗皱缩无花果。
天呐!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肠胃瞬间抽筋,肚脐被绞紧。心跳猝然停顿,而后猛烈加剧,它朝着一个她无法理解的频率在狂飙不止。
她可能爆发了“心跳综合症”之类的某种疾病。
她完蛋了。
上个月以来,她小心翼翼与他所保持的距离在此刻彻底宣告作废。
装模作样的握手,隔着衣服扯袖子,他虚环着她而非触碰她……这些刻意为之的努力,都彻底宣告作废。
周围的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他们的拥抱是实质性存在的。
一股清爽的味道从他脖颈处传来,好闻到令她头晕目眩、灵魂发紧。
霎时间,她似乎能理解克鲁克山闻嗅猫薄荷时候的心情了。
“啊,抱歉。”赫敏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对着他耳朵说,并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她亦无法抬头,她正被拥挤的人潮牢牢钉在他怀里。
后背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触,是他的手。他似乎正在把平摊的手缓慢地攥成拳,这让她心慌又失落,身体微微颤抖。
“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德拉科说,被这情况弄得有些傻眼。
他的耳朵被她的话语吹得有些烫,脸颊被她浓密的头发扫得有些烧。
任谁被一个香喷喷的小姑娘紧紧抱个满怀——即便是由于意外——也会心跳不正常那么一两秒的。
何况她不是别人,是赫敏·格兰杰。她还下意识搂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肩头耳边,似乎对他有一种全无保留的信赖。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错觉——她大概并不想搂抱他,也不完全信赖他。
他没有忽视近期她那些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
她似乎正逐渐披上对他的戒备。一如前世。他能感觉到,某些时候,当他靠她近一些的时候,她的表情就会不自在,身体也开始僵硬起来。
他们不该超过安全距离的。他不该贪心,再多想些什么。
她不受伤害就够了,不是吗?只要她一直笑着,就够了。
他只是一个偶尔被她想起的学习搭档,一个能谈谈天的斯莱特林朋友。仅此而已。
她并不喜欢他。他不能趁人之危。
德拉科握着拳,忍住想要紧紧回搂她的冲动,轻声对她说,“这里越来越挤了,我们还是去清闲一点的角落吧……”
“没错。”她声音微微颤抖,在他怀里说,“就这么办吧。”
德拉科继续拢着赫敏,带她逃离拥挤地带。
两个人都很忙。他忙着用自己的后背和肘关节在那群疯狂的顾客之间杀出一条路来;她则忙着把越来越红的脸埋在他肩膀和脖颈间,手指攥紧他后背的布料,在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中,不敢看周围的人,随他带着她走。
等他们重新回到那堆血腥味的棒棒糖货架前,才有空间松开彼此,不用紧密地贴在一起了。
“你现在安全了。”德拉科若有所失地放开那股清甜的味道,不敢仔细看她,怕再看到什么令他心头疼痛的疏离表情。
“是啊。”赫敏低着头,把通红的脸颊藏在浓密的头发里,不敢抬头看他,怕他引发自己更多心跳异常的症状。
“赫敏,”他回望着那堆吵闹的顾客,语气里夹杂着烦躁不安,“既然你对糖果没想法,就让我来决定吧?”
“好。”她呆愣愣地点头,局促地眨动着眼睛,对着那堆棒棒糖出神。
“在这里等我。”他说完,就义无反顾地重新进入人海,不管自己是不是无比讨厌拥挤、嘈杂、混乱不堪。
德拉科决定速战速决。
他奋力拨开柜台前的几个犹豫不决的学生,把一堆钱币拍在那个体型宽阔、秃顶的男人面前,大声说:“弗鲁姆先生,把畅销糖果每样都来点!冷门的少来点……还有,有几样单独打包……”
透过头发的颜色,弗鲁姆先生已经认出了德拉科——这位经常通过邮购方式光顾他家生意的财大气粗的常客。他对这位马尔福家小少爷的果决表示赞赏,手脚麻利地替他打包,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果塞到了德拉科手里。
赫敏正在角落里乖乖地等着那个男孩。
他的头发很显眼,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三两下就挤到了柜台前。然后,她又看着他用力拨开人群,从里面挤出来,回到她面前。
“串珠小包拿出来。”他说,帮她将那一大袋糖果塞到她的串珠小包里,“这是哈利他们的。”然后,他又抓着一包毛毛牙薄荷糖和一包各式各样的棒糖羽毛笔,塞到她手里,“这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她惊讶地问。
“你多看了好几眼。”他淡淡地说,“我猜你会感兴趣。”
赫敏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他怎么能把一切都做得那样妥帖?连她多看了几眼什么东西,都能细心地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