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统治与毁灭之别
就在西里斯·布莱克因为芙蓉·德拉库尔的威胁而大为烦恼的时候,他的远房外甥则忙于苦闷另外一件事——查找那些浩如烟海的借阅卡。
图书馆借阅卡收藏室里,他闲闲地斜靠在沙发上,把那些与汤姆·里德尔无关的旧借阅卡刷刷地扔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手法熟练得像是牌桌上的荷官。
赫敏则不见踪影,只有她的声音从某列书架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听起来离这沙发有点距离,“一旦你搞清楚他的年纪,其实也没这么难……只要按年份来找……”
“范围局限在1938年9月之后的那七年里——”德拉科提高声音,对那列书架的方向说,“那时候他刚入学。”
“没错……”从她鼻腔里发出的努力的轻响声,他判断出,某个女孩似乎正在踮脚,企图够到高处的东西。
然后是扶梯在木质书架上划过的细微声音——这个小冒失鬼估计又打算爬上爬下的了。
“我来帮你。你别上去了。”他把手里最后一张没用的借阅卡匆匆看完,急促地站起身,朝那书架快步走过去找她。她制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不用你帮,德拉科,我能行。”她轻松的声音传过来,“我又不是第一次爬扶梯。”
德拉科从书架后转过来的时候,她正“噔噔噔”地一下、一下地踩到扶梯上,这声音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赫敏·格兰杰可从来都不是个运动细胞发达的姑娘。虽然以他的眼光来看,她的身材纤细修长,比那些灵巧的芭蕾舞者差不到哪里去,可每当她做出一些危险行为的时候,总是令他心中忐忑。
譬如此刻,她正背对他,站在扶梯上端兴冲冲地念叨着:“我猜,他制作这东西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小了。那个日记本被制作出来的时间很可疑……我猜,那可能会是他的第一个……”
“为什么你会认为日记本是第一个?”他充满兴趣地问。
“那会儿,他还不太讲究物品的珍稀度……越往后越讲究……”赫敏随口说。
“言之有理。”德拉科微笑了,“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对吧?我们应该着重查询那一年前后的时间段——”赫敏瞧了瞧一扎借阅卡上的年份,语气积极地问,“上一次密室具体被打开的时间,是哪一年来着?”
“1943年,他16岁的时候。我在奖杯陈列室确认过了,他就是在那时候获得特殊贡献奖的。”德拉科抬头看着她——她正在把一扎一扎的借阅卡往怀里放,它们摇摇欲坠,看得他心惊胆战。
“赫敏,你可以少拿点——”他建议她。
“我们很幸运,这里有不少1943年的!”她语气欢快地说,明显没有听到他说什么,拿得更起劲儿了。
她冥思苦想的模样很迷人,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谜题是她赫敏·格兰杰解不开的。
然而,鉴于她把自己放置在“可能会一脚踩空”的险境里,她越是专注,他就越是担心。他不得不把双手悄悄张开,护在她身后,预防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赫敏对于扶梯下男孩的担忧一无所知。
她兴高采烈地把借阅卡拿了个够,倒退着往扶梯下走,口中还念叨着,“我们是不是还得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所有已知的魂器被制作出来的年代和先后顺序——”在还剩两阶的时候,女孩的脚滑了一下。
短促的小小的惊呼一声后,她重心不稳,从梯子上落下来。
借阅卡纷乱如雪、倾泻而下,比她早一步抵达了地面。
赫敏没有摔到地上去。她有惊无险地落入了他的怀抱,像是掉进了天下最安全的陷阱里。
一阵温热的气息吹拂到她的后脖颈上,让她心中一慌。随之而来的是他拖长的声音,“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从来不听我的话——是吧?”
暂停了一拍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了心安的笑容,“德拉科——”
德拉科将她好端端地搁在地面上——像是对待马尔福庄园图书馆里某个品相极好的元青花云龙象耳瓶——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赫敏转过身,想对他说声“谢谢”,却惊讶地发现,少年板着脸抢走了她手中剩下的借阅卡,长腿一迈,兀自走开了。
瞧着他头也不回地转过书架的身影,她有点心虚。她挥了挥魔杖,迅速整理好那一小堆落在地上的借阅卡,带着它们回到沙发那边去。
他已经坐在那里工作了。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那些新的借阅卡上面。
那缄默的少年翘着那双黑色布洛克雕花德比鞋,将右脚叠在左脚上,穿着黑色西裤的长腿平铺在地毯上。即使做最机械的工作,他的姿态依旧优雅得挑不出错来。赫敏悄悄想。
他生气了吗?她迟疑着脚步向他走去,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视线从他的白衬衫往上移,看到了他尖尖的下巴。她喜欢抚摸那里。亲吻他的时候,她偶尔想要含住那下巴劾试试,可总是因为害羞而畏于尝试。
他大概是生气了。鉴于他把嘴唇抿得那么紧,把波浪一样的唇抿成了直线。喔——他的唇。此刻它冷漠极了,看不出任何曾经热情的模样。可赫敏知道,一旦被它吻住,它能轻易地控制她的呼吸起伏,每次都给她的心脏带来崩溃和涅槃。
赫敏红着脸继续瞧他,不敢再看那双唇,把目光移到他挺直的鼻子上。这又是一个她喜欢的部位。它总喜欢蹭她,蹭得她脸颊痒痒的,脖颈也痒痒的,锁骨也痒痒的。贴近她的时候,它总是在若有若无地嗅她,嗅得她心慌意乱的。
等她看到那对要人命的灰色眼睛的时候,赫敏终于确定德拉科在闹脾气。因为它们没像往常那样时不时地在她身上打转,关注她,而是毫不动摇地盯在一张一张飞速挪动的借阅卡上。假如它们像往常那样眼波流转地看她,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她的大脑必定首先要先空白上五秒,才能继续运转。
怎么办?他真的闹脾气了。一缕铂金的头发垂在他深色的眉毛前,这种颜色的碰撞给那闹脾气的少年增添了一抹忧郁和神秘的气质。他的表情甚至显得有点委屈,似乎掉下扶梯的不是她,而是他一样。
赫敏越走越近了。她原本打算研究他的面部微表情,看看他有没有生气,生气的程度如何。可研究着研究着,她的大脑里就只盘算着一件事了:她喜欢他的这副好皮囊。
承认吧,赫敏·格兰杰,第一眼见到他,你就对他有点感兴趣了,不是吗?
在一堆吵吵嚷嚷的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傻瓜新生里,德拉科简直鹤立鸡群。那张精致的男孩的脸,那头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耀眼的头发,以及他自带的那种超乎年纪的冷静、早熟、淡定气质,无论是谁都不能对他熟视无睹。
谁能不对他感兴趣呢?赫敏轻轻地坐在他身旁,用眼角瞄着他想。
假如他不是个巫师,大概也能过得很好。起码可以试着去麻瓜时尚杂志碰碰运气,应征做个封面模特。
假如他的脸不像现在那么臭的话,说不定会在麻瓜时尚界大获成功;但话说回来,臭着脸也别有一番味道,妈妈的那堆时尚杂志里,似乎也有不少冷漠高贵的禁欲脸。
赫敏的脑海里充斥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幻想。她试图保持平淡如水的状态,开始自己的查阅工作,假装自己不知道他生气,假装自己没有对他感到着迷。
但她无法专心,她心虚极了。
身旁这位美少年身上散发的不悦气息正越来越浓重——因为她。
她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她没听他的话,还因此遭遇了小小的惊险。
这情绪太熟悉了。哈利和罗恩不听她话、不写作业的时候,她也会生气的。
现在,控制狂赫敏·格兰杰遇上了控制狂德拉科·马尔福。
自打相识以来,他们总在试探着彼此的控制边界。他总想让她听他的话,正如她总想让他对她坦白一切。这原本是场势均力敌的平等较量,是你进我退的公平拉扯。
直到这次。这次不一样——是她理亏在先。赫敏轻轻吐了口气。她可真够倒霉的!爬了一百次扶梯,只失误了一次,却不幸被他抓住了小辫子!他总算逮住这个机会,可以理所当然地生气了!
她得哄哄他才行,赫敏想。她的食指和中指像是小人的两条腿,一步一步从沙发朝他那儿移动,顺着他的衬衫的后背走到肩膀,经过衬衫领子,翻过他牛奶色的脖颈,最终停留在他的脸颊上。
她戳了戳他的脸,觉得有点嫩生生的,“别生气啦,德拉科,我知道错了。”
板着脸的少年哼了一声,看都没看她,又扔了一张借阅卡出去。
赫敏趴过去,用鼻尖蹭蹭他的脸——就像他经常对她做的那样——好声好气地说,“我有点心急过度了。你得理解,我迫切地想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灵感一上头就有点儿忘乎所以。”
“好吧,我理解。”德拉科淡淡地说,似乎刚刚那一出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赫敏知道,如果这时候她相信了德拉科的话,觉得他不生气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德拉科,相信我,我绝不再犯!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她甜腻腻地说,用手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头发,“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会比以前大胆,丧失了原本该有的谨慎。我总觉得你会保护我的,你绝不会让我受伤的,是不是?”
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那张雕像一样的脸虽还是纹丝不动,那双灰眸却终于舍得瞥她一眼。因为她难得一见的乖巧听话模样,他终于露出了淡淡的满意之色。
“你最好说的是真话——”德拉科哼了一声,打算把此事就此揭过。
“当然。”她愉快地回应,由于把这傲娇鬼哄好了而感到有些得意。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把话扯回正题,“德拉科,这几天你告诉了我不少有关伏……神秘人的事情,包括你同邓布利多教授对他的一些研究;今天,我们能不能从别的视角来研究他?”
“哦——”他漫不经心地说,“什么角度,说说看?”
“我想从麻瓜的心理学角度来分析他,梳理来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赫敏说。
“哦?”德拉科扬起眉毛来,“能具体地展开说说吗?”
那位汤姆·里德尔一定不会乐意的,德拉科想。有人竟然要用麻瓜的理论来分析黑魔王,这对于瞧不起麻瓜们的黑魔王本人一定会是莫大的侮辱。
仅凭这一点恶趣味,都值得德拉科特地拨出点时间来听一听了。
“是这样的,你或许察觉到了,我有时候会试图去理解和帮助那些值得同情的弱者——”赫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从这个角度,我尝试去理解汤姆·里德尔。”
典型的赫敏·格兰杰——对一切弱者抱有同情。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想要打败你的敌人,首先要理解他。”德拉科的语气里有些赞同,又有些不解,“可是,你怎么会认为他是个值得同情的弱者?”
“德拉科,想一想吧,他的出生被视为错误——虽然我不想这样下定义——事实就是如此。他出生在谎言、折磨、背叛和放弃里。”赫敏说,“他生命的起点就是一场强者对于弱者的欺凌:他的巫师母亲用迷情剂引诱了他的麻瓜父亲。”
“哦,放过我吧,别告诉我你同情那个麻瓜,把他视为弱者!”德拉科皱着眉,修长的手指在一张模糊不清的借阅卡上来回滑动,试图辨认字迹,“他的麻瓜父亲显然很强壮,后来又活了很久;他的巫师母亲却很孱弱,生完他没多久就死了。”
“你不能这样想。考虑到魔法实力的差距,他的母亲梅洛普更像是一个会魔法的强壮男人,而他的麻瓜父亲里德尔,更像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孩。在麻瓜社会,这种引诱和强迫,会是一桩非常恶劣的罪行。”赫敏的眼中闪着不安的光芒。
“我姑且赞同你好了。”他撇了撇嘴说,“那麻瓜男人的确是因为外表而遭此横祸——他的人生被她彻底毁掉了。据我所知,他后来没有结婚,虽然他在被引诱之前有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
赫敏瞧着他的侧脸,忽然说,“德拉科,你得注意饮食安全啊。”
“什么?”他莫名其妙地问,“关我什么事?”
“你知道,别随便吃别人递来的东西。”赫敏忽然想到了魔法把戏坊女巫专区的某些泛着粉色泡泡的药剂,“巧克力啊,糖果啊,如果是已经拆开了包装的——”
万一哪个疯狂的女巫囿于美色,给他下药,把他给拐走,她大概会被气死。
“哦,我明白了。”德拉科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会替你保管好你的男朋友的。在这件事上,我要求同等待遇——你也得替我保管好我的女朋友。”
赫敏清咳了一声——心里有点喜滋滋的——回归了正题,“我知道他的父亲里德尔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在你的描述里,他对梅洛普很轻蔑,根本不爱她。可我们得清楚一件事,无论他为人如何,无论他体力如何,他在这件事情上是被折磨的那个人。”
赫敏继续说,“我完全不意外,他一旦清醒就会立刻逃走。他像任何一个被绑架的人质那样,迫切地抓住了获得自由的机会。”
“这倒是一个我没想过的角度,我原本只认为他是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德拉科沉吟道,“说得没错,他在这件事上是个受害者。那孩子对他来说,不是爱的结晶,更像是个耻辱的见证。”
“然后,梅洛普在生下孩子后,放弃了生命,即便她是个完全有实力救下自己的女巫。虚假的爱消亡了,她心存死志。”赫敏摇摇头,非常不赞成地说,“一个孩子从没得到过父亲的爱,又失去了母亲的爱。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面对着各种失去和离别,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爱过。”
“一个糟糕的人生开局。”德拉科点点头,“显然,这对父母在各自的人生痛苦中自顾不暇,谁也没有在意他。这给他的人生埋下了隐患,以及非常恶劣的影响。”
“这直接导致他只能在孤儿院长大。我猜他根本不喜欢那个地方,没什么归属感。根据哈利以前所描述的那本日记的记忆,霍格沃茨因为密室开启被关停的时候,他显然很沮丧。”赫敏皱着眉头说,语气里含着一种令人惊讶的同情,“我认为,他在孤儿院里应该很受排挤,没什么朋友;同时,也没得到工作人员的妥善照顾。”
“赫敏,我得提醒你一件事。你要注意自己对于所谓的弱者们的同情心过度泛滥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有一类人,天生对情感淡漠,不通人情?他的性格有可能是先天因素导致的。”
赫敏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会这么说?”
“由于过多的不负责任的近亲通婚,冈特家族本身就已经走向了一种疯狂的极端。他们家的人——他的祖父、他的舅舅、甚至他的母亲——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德拉科心有余悸地说,“汤姆·里德尔大概继承了不少冈特家的危险特质,骨子里的偏执、突如其来的疯狂、极度的残忍和对生死的冷漠。”
在婚姻对象的选择上,马尔福家始终很小心地避开了“近亲通婚”这件事。在马尔福家延续的几百年里,这个基本理念一直贯穿始终。
任何马尔福家的家主,都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会是近亲通婚下诞生的多病多灾的扭曲产物。可并不是所有的巫师家庭都遵循这个规律,有一些古老的家庭甚至会因为维持“血统的纯正”而特地缔结一些丧心病狂的婚姻。
“德拉科,你说得有道理,他的人格的确存在缺陷。这种缺陷大概率遗传自他母亲梅洛普,麻瓜社会管他这种人叫‘反社会人格’,这类人的思维方式的确与常人不同。”赫敏说,“但你同样不能忽视环境因素的作用。并不是所有具备‘反社会人格’的人都会犯下惊天动地的大案,一些人还是会在亲人的爱护和教导下,努力融入社会,即便他们一直在内心遭受着不被别人理解的痛苦。可是,孤儿院的生涯让汤姆·里德尔缺乏被关爱浇灌的土壤。”
德拉科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借阅卡,把目光全部放在她身上了。
“能糟糕到哪儿去?他还是好端端地长大了,不是吗?”他有些好奇,又有些不以为然地说,“关爱过多也不一定是好事。”
“德拉科,你生长在一个富足的家庭。你的父母会提供给你优渥的生活,给你充裕到甚至有些过分的关爱。我想,无论他们理不理解你的想法,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发自肺腑地爱着你,他们绝不会舍得让你被任何人欺凌或无视,”赫敏问,“是不是?”
“没错。”
“可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生活的环境是很恶劣的,超乎我们的想象。我曾经跟爸爸妈妈去参加过几次孤儿院的慈善活动,表面上,那些孩子们都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同我们没什么两样。”她对他微笑着,微笑里却带着一丝难过,“可当我偷溜到后院,却看到了几个衣着褴褛的孩子,他们在干活,手臂上还全是伤痕。他们告诉我,院长不喜欢他们,不许他们吃饱饭,也不许他们出去迎接客人。多可怕啊,掌握孩子们命运的人,仅凭个人的好恶,去区别对待那些孩子。”
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寒战,德拉科则默默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然后呢?”他轻声问。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想让他带我找那个院长算帐,想让院长对那些孩子道歉,想改变那些孩子的处境。爸爸却遗憾地对我说,他不能这样做,这样是无法真正地帮助到那些孩子们的。我还因此对他很生气,整整一个星期都没对他说话。”
“我想我明白格兰杰先生的意思。你们能帮得了他们一次,却不能保证你们回家以后,那些孩子会不会再次遭遇到不公的对待,甚至得到变本加厉的惩罚。”德拉科冷静地说,“从这个维度来说,你们还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没错,后来他也是这么对我解释的。”赫敏惆怅地说,“我那时候很不理解,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为什么孩子们会遭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他说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