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挑了挑眉。“看来,我都猜错了。原来——你仅仅是因为害羞了啊。”
“别说了!”赫敏几乎要嚷嚷出来了。
“好吧,我不说了。”他慢吞吞地吹了吹手上的那张同意书上的签字,神色莫测地说,“可假如你不害羞,你为什么不过来坐下呢,就像以前那样?”
赫敏怒视着他,没有贸然接近他。
她总觉得他的神态有点狡猾——此刻过去坐下绝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不是想要他手里的东西,她真想拔腿就跑。
狡猾的斯莱特林少年神态自若地瞥了她一眼,把她充满警惕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角落里一台黑胶古董唱机忽然开始运作起来。
唱针轻轻落下的那一瞬间,一阵纤巧清澈的乐曲声逐渐飘了出来。
“巴赫的D大调托卡塔?”赫敏站在原地听了一小会儿,忍不住真心感叹起来。“我永远都喜欢这种理性又有序的感觉,特别是这首曲子赋格的部分,冷静又清澈,明媚又轻盈。”
她已经太久没听到过巴赫了。
这曲子让她猛然回想起自己儿时坐在家中客厅弹琴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是个女巫。
“你是从哪里想出来的这么多形容词?看来我没选错曲子。”他端详着她逐渐松弛下来的嘴角弧度说,“消气了吗?”
“只消了一点气。”赫敏骄傲地昂着头,故作气愤地绷着脸,刻意掩饰着自己差点要上扬的嘴角,却掩饰不了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一丝愉悦。“选曲子的品味不错。”
“是我的记忆力不错。三年级前的暑假,某人曾经在巴斯的某家咖啡店里欣赏了好一阵子巴赫的曲子。”德拉科轻声说。
——为此,多比不得不替他的小主人跑了几趟伦敦的麻瓜唱片行,隐着身拿走了一些唱片,再用一些麻瓜货币把空掉的货架给填满,让麻瓜唱片行的店主发了一笔不可言说的天降横财。
“你竟然还记得?”赫敏喜滋滋地说,看他颔首微笑的样子。
“我记得有关你的一切——”德拉科意味深长地说,灰眼珠不错地盯着她。
——我想了解有关你的一切。
你的想法,你的喜悲,你的好恶,你听的音乐,你看过的书,你所追求的理想,你所坚持的信念……我通通都要了解。
这是久久盘踞在他心中的、由模糊演化为清晰的下半句话。
尽管此刻,这长长的下半句话无法轻易被他宣诸于口,仅仅上半句话就已经足够打动赫敏了。
她总算放下了一点戒心,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边来,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
不过,她的骨子里依旧保留着几分天然的机敏与警惕。
她在沙发的另一头犹犹豫豫地坐下,充满好奇地观察着他,同时与他之间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
德拉科抬起眼皮,状似无害地看了看她。
“你刚刚说‘觉得有点害怕’,是在害怕我吗?”他试探着问。
她盯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德拉科举棋不定地瞧着她,拿不准她的动作是否能够像她此刻的话语一样真诚。
“那么,为什么要离得我这么远?”他轻飘飘地抖了抖手中的那张纸,用遗憾的口吻说,“我以为你想要它。不想要的话,我就撕掉它好了——”
“别!”赫敏赶忙扑过去,想要制止他即将对那张命运多舛、来之不易的羊皮纸所展开的任性而又不计后果的暴行;他则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一伸手把她给捞了过来,单手把她给牢牢地搂住了。
“看你还能往哪里跑?”德拉科懒洋洋地说,看着她困在他怀里动弹不得的样子,心里忽然高兴极了。
自开学以来,她因为种种原因——有时候是囿于级长身份,有时候则是因为害羞或者其他德拉科所尚未了解的原因——总是试图同他保持距离,而此刻她终于主动投身,处于他的掌控之下,再也不能逃离他了。
这让他心里感到微妙的欣喜。
心里保持界限又怎么样?我会是离你的界限最近的那个人。
“你这个骗子!”在逐渐欢快诙谐的乐曲声中,赫敏愤愤地说。
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一只雪地里饿晕了头的鸟那样,愚蠢地做了自投罗网的事;可同时,她又没出息地觉得,他此刻有点强硬的拥抱让她有点想念、有点沉迷、又有点留恋。
此刻她完全不想挣脱他;她甚至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来控制自己不顺势抬头蹭蹭他的脸颊,对他嗅一嗅,或者吻一吻。
她必须得克制自己。
在这种私密的场所,小情侣们一旦放纵自己,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而赫敏尚且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把他们的亲密行为控制在一个理智的范围之内。
更令她紧张难耐的是,他居然还在对她的耳朵吹气。
“我以为你会比较害羞我们在麻瓜酒店里做的事情,或者说,你在我的床上做的事难道不是更过分吗,鉴于我都被你摸了个遍?”德拉科轻描淡写道,“相较而言,这里的红木桌子上发生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赫敏·格兰杰?”
“那些事的确更令人害羞……可并不代表这里就能让人感到多自在……”她小声说。
“我以为红木桌子的事,我们都已经说清楚了。我老早就保证按照你的步调来,不是吗?”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抓住丽塔·斯基特的那天,我通过指环对你保证的。”
她恍然大悟。“可那时候我忙着去抓她,没注意到指环上显现的一些字。”
“看来我们有一点小小的误解。我一直以为我们早就达成了共识。”他沉思着说,“看来……是我理解错了。”
“没有理解错!”她顺势强调,“你当然得按照我的步调来,鉴于你总是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满腹私心的家伙!”
德拉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坏心肠地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左摇右摆,好让她看得见却抓不着;她像只被逗弄得不耐烦的猫一样在他怀里打着滚,气愤地挣扎着想去拿它。
看她骄纵地哼哼着的样子,显然没有‘害怕他’的意思。
德拉科观察了一会儿,放下心来。
他嗅着她令人愉快的香气,散漫地笑着,把纸举得更高了一些,装模作样地说:“我当下的私心不过是想要再帮助帮助你,给你缓解一下疼痛什么的——”
“你的帮助已经通过授权同意书慷慨地体现出来了,谢谢!”赫敏红着脸,全神贯注地去抓那张羊皮纸,没有回应他的无理诉求。“现在,把你多余的私心收起来,把那张纸给我!再得寸进尺地捉弄我的话,我要生气了!”
她心里似乎怀着什么顾虑。
德拉科在心里琢磨了几秒,决定在她真正生气之前把自己的私心往回收一收,先聊点不让她感到难为情的话题。
“我可以把它给你,但是,我得明确一点:我没有输。”
赫敏停止了挣扎。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之前曾约定过,假如你能争取到那些教授的同意,认为这件事是有益的,我就重新考虑接受科林的采访;但现在,我不认为我需要履行这个约定。”
“可是——”
“就算我帮你争取到了斯内普教授的同意,我依旧认为这件事极具风险,而斯内普教授持有同样的看法。”他强调,“我帮助了你,却没有输。”
“可你也没有赢。很多其他的教授都对此抱有积极的态度。”
“因此,我们都没有输,也都没有赢。”他冷静地说,“平局,同意吗?”
“嗯哼。”赫敏不情不愿地说,总算从他手里拿到了那份同意书。
她心里没有她原本期望拿到它时的那样开心。
金妮的嘱托该怎么办呢?赫敏想。
“别垂头丧气的了。”德拉科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脸上露出安然的笑容来。“你应当很清楚,这采访对我来说是麻烦,不仅带不来任何好处,也不能给斯莱特林院队多加哪怕一分。”
“我发现你总是喜欢给自己披上一层功利主义者的外衣作为掩护,”赫敏意兴阑珊地问,“可追根溯源,我认为你不配合的最根本原因是你对校报不太认同,是不是?”
听到她一针见血的话,他傲慢地嗯了一声。
仅仅是由于对赫敏的在意,德拉科才能保持住一丁点对于这个话题的耐心,继续说下去。
“当它连‘桃金娘水淹走廊’都要特地花四分之一的版面去报道一番的时候,我觉得它根本就是个玩笑。”他遗憾地耸了耸肩。
“正是由于看了校报,我才知道桃金娘的盥洗室存在问题,才能在巡夜的时候帮她把堵着她专属马桶的烂羊皮纸给清理一新!”
“可那是本应该报道正经事的校报,不是《巫师清洁报》或者《盥洗室问题大全》。原本我以为它将会是霍格沃茨的喉舌,写点针砭时弊的东西出来——”
“你得给校报一段成长的时间,对不对?”赫敏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神色有点悲观。
“我毫不怀疑它在成长,并且令人遗憾地迅速长成了一份无聊的充斥着八卦、娱乐、广告的三流街头小报。”他冲桌子上躺着的几份旧校报扬了扬下巴,“我真是受够了那种没头苍蝇一样的报道方式!除了浪费学生们的时间和董事们拨款所购买的油墨以外,我看不到它发挥的任何作用。”
“你对这份报纸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赫敏疑惑地说,“不少学生是愿意看看它的。”
“那群饥不择食的愚蠢学生们!报纸不过是他们卖弄自己识字的工具。”他鄙夷地说,“什么废话都愿意看,什么流言都愿意传,从来不用大脑思考问题……”
赫敏没有说话——她想到了他身上缠缚着的流言。
他大概早就听闻那些流言了吧?她想,就他收集消息的能力而言,对这件事毫无察觉才显得反常。
“最近心情不太好?”她忽然问。
“没有。”
“在想什么——你的布斯巴顿女孩吗?”
“那个布斯巴顿女孩,不就是你——带着假面的赫敏·格兰杰吗?”他无奈道,“是谁害我被全校学生当成是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这么说,你也听到那些流言了?”她问。
德拉科对她无辜地耸耸肩,似乎对这件事不太在意。
“你刚刚有点暴躁,是不是?”赫敏追问他。
“有一点。”德拉科冷静下来说,“但不是因为那些流言。是因为校报。它开办至今,除了火焰杯勇士那期以外,它一直在介绍那些极其简单的常识。”
“这有什么问题吗?”
“拜托了,谁会愿意去看这些老生常谈的内容?”
赫敏惊讶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德拉科,你不能这样想。”她诚恳地说,“这类常识性的内容,对你这种巫师世界长大的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麻瓜世界长大的小巫师们来说,是一种有益的科普,堪称魔法世界生存指南。”
德拉科眯起浅色的眼睛来,抚着她浓密的长发,迷惑地问:“你是这样想的?”
赫敏回想起自己曾经作为新生的心情,点点头。“魔法世界的一切,对于麻瓜世界长大的巫师来说,是新奇的,令人憧憬的,可也是令人害怕的。”
德拉科皱起了眉头。
又是“害怕”。
赫敏·格兰杰这样向来在人前无所畏惧的女孩,今天却在吐真剂的副作用下,频频地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害怕”。
他不喜欢她跟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的样子。
赫敏·格兰杰还是无所畏惧的样子更美。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审慎地盯着她问。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担心’更为妥当。在我进入霍格沃茨之前,曾经担心过自己该如何适应这样一个陌生的、崭新的、神秘莫测的魔法世界。一切都是未知的。”
“你有着比大多数同龄巫师都多的知识储备量——”他用安慰的口吻说。
“那是因为我提前阅读了很多的书来预习一切。”
“是啊,你不管去哪里、做什么,都会提前准备得很充分。”他用欣赏的语气说。
“可无论我准备得多么充分,还是会在霍格沃茨遇到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突发事件、不同于麻瓜世界的巫师界规则和深奥莫测的魔法知识。这对麻瓜出身的巫师们来说,是格外艰难的挑战。”
德拉科不喜欢她话语中的某种消极成分。
“可我不认为‘适应巫师世界’对你来说有多艰难。进了霍格沃茨以后,你一直应对自如,不是吗?”
“不要忘记一个基本事实:我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当我踏入霍格沃茨校门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情况,任何事情都可能会突然发生。另一方面,我不能让父母觉得我害怕,让他们担心。”
听到这里,德拉科忽然感到,自己对于赫敏的独立性格增加了一点理解。
“是啊,从小就不想让别人担心也不习惯于依靠别人。”他说,“尽管你那时候看起来很自信,还总想着去帮助别人——”
“可实际上,我并不那么自信。我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在这里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赫敏似乎是觉得有点累了,就着他的臂弯倚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猫咪那样被他横向搂着,舒适地叹了口气。
“你这话说得有点无的放矢。”
“还记得一年级万圣节遭遇巨怪的那个夜晚吗?”她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你曾问我为什么在女盥洗室里哭泣,其实是因为我觉得没人关心我、在意我。”
“扯淡!”他不安地低声说,“我一直都——”
“是啊,当你在女盥洗室里出现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大错特错了。”她轻笑一声,望着他,眼神里有深深的信任和眷恋。“当我濒临各种绝境的时候,你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德拉科,你是怎么每次都准确无误地出现在遭遇困难的我身边的?”
他心虚地说:“我只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去靠近你。
说到这里,德拉科打算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她却在此刻精准地仰头,用柔软的唇甜蜜地含住了他的轻吻——难得她如此主动。
他们安静地亲吻着彼此,温暖的茶香在四周漂浮。赫敏感到愉快极了。在这每次都令人心动的亲吻中,她奇妙地感知到了另外一种东西:无比的安全。
她能感受到他温暖有力的怀抱。德拉科总是喜欢牢牢地拢着她,摆出一副死不松手的样子。她发现自己喜欢这样的他。这让她可以完全放松地把自己的重量交付给他,不必担心自己会从他怀中跌落。
是啊,似乎只要有他在,她就没什么好害怕的。她沉浸在如蜜如梦的吻中,从未像此刻这样确定一件事:她过去曾经担忧过的灵魂上的孤独感,对她不再具有任何威胁性。
德拉科本打算顺势吻下去,让她体会体会什么叫久违的热情;可他却发现,自己没法心安理得地继续下去了。
比起一个触及身体的吻,他现在更想触及她灵魂中的想法。
他很担心她。
怀着遗憾的心情对她浅尝辄止,他嘟囔着说,“我先前并不清楚你会害怕这些事……你总表现得对任何事都格外自信。”
“坦诚来讲,我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只不过是在强作伪装。我也会在一些小事上耿耿于怀。”她微红着脸回味着这个恰到好处的吻,目光依恋地凝视着他,用一种时过境迁的平和态度说,“比如刚入学的那段时间里,我从他人的反馈中感受到的是——我除了书本知识和小聪明,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哪个蠢货会这么觉得?”德拉科立刻就炸了毛。
“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他们并不喜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麻瓜出身的学生在弗立维教授的课堂上当众展示自己的渊博和聪明。”她倚在他的臂弯里,从容地说,“他们觉得这是在挑衅、在炫耀,或者说,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连罗恩当时都在吐槽我,记得吗?在我试图纠正他的漂浮咒上的错误以后,他说我是一场噩梦——”
“那是嫉妒。”德拉科尖刻地说,抚了抚她的头发,又吻了吻她的脸颊,“赫敏·格兰杰的渊博和聪明是了不起的事实,她不需要任何气急败坏的蠢货的肯定。”
赫敏笑了笑,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样子。
“即便那个人是我心肠不坏的朋友?”她问。
“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心肠不坏但足够愚蠢的朋友。”德拉科说,“我就从没费心想要得到过克拉布和高尔对于我学业的肯定。你也不应该。”
“你真刻薄,德拉科。”
“是的,我是。”
“我本该制止你的。”她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可我喜欢你偶尔的刻薄。”
“我喜欢你偶尔对我展露的脆弱——”他看着她说。她仰躺在他怀里的样子,如同一只难得把肚皮露出来给人瞧的骄傲的猫。
“——尽管我也极其欣赏你对外展露的坚强。”他说。
“我不愿在大家面前表现得脆弱。你不也是这样吗?”她用崇拜的口吻说,“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总是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就像你的字典里没有‘慌张’这个词一样。”
“嗯哼。”德拉科答应着,对于自己在她面前所树立的形象感到颇为满意。
“可我认为你偶尔也会慌张的——”赫敏看着他顿时变得不认同的表情,连忙说,“以一种可爱的方式。”
“比如说?”他不服气地问。
“还记得你身处麻瓜世界时候的心情吗?当你闭着眼睛站在麻瓜世界的街道上的时候,你就没有哪怕一瞬间感到慌神或者害怕吗?”
德拉科回想起了前不久的暑假。
他们站在Avignon街道上,她让他闭上眼睛,带他穿梭在陌生的麻瓜街道上,去寻找麻瓜摩天轮的时候。
那种心情——
“也不能说是害怕。”他别扭地说,目光四散游离。“你当时不是一直拉着我的手吗?”
“没错。德拉科,自从进入魔法世界,你也一直拉着我的手。”赫敏微笑着说,“你一直在慷慨地帮助我,我想我得对你说声谢谢。很多很多谢谢。”
“我的荣幸。”他望着她,嘴角又浅浅地勾起来了。
“可假如没有你拉住我的手,我该怎么办?”她问。
“我不喜欢你的假设。”他沉郁地说。
赫敏思索道:“假如没有你的帮助,我大概会非常、非常希望能有一份通俗易懂的报纸去告诉我,分院仪式上根本不需要新生们去同恶龙搏斗,霍格莫德村的商店里究竟有哪些巫师孩子们都耳熟能详的奇特有趣的小玩意儿,费尔奇先生多年来吓唬学生们要用的锁链其实从来都没有被使用过——”
德拉科看着她,觉得她对这些巫师界的普遍常识的所表现出来的郑重其事的态度,才更应该用“可爱”来形容。
(科林无语脸:同样都是搞科普,到我这里就是“烦人”、“无聊”、“令人遗憾”、“没头没脑”,到格兰杰学姐这里就成了“可爱”?!真令人不可思议!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双标!)
“——这样,当我面对其他那些巫师出身的孩子的时候,就会更加自信,也更加从容了。”赫敏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我一向讨厌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无知的状态。”
“不必担心。我会提前告诉你的。你绝对会是同龄人中知道得最多的,我至少能确保这一点。”德拉科的表情中带着一丝骄傲。
“谢谢。”赫敏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幸运,能得到你这样慷慨的帮助。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那些没有机会获得帮助的小巫师们——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同我有什么关系?”德拉科下意识道,没有掩饰得了自己态度上的冷淡。“我为什么要考虑这些?”
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知道赫敏不喜欢听这种话。
可令他惊讶的是,赫敏已经不再因为他的这种冷淡到近乎无情的言论表现出气馁的表情,反而对他笑了笑。
“这话有点傲慢了,是不是?”她温和地说。
“我冒犯到你了吗?”他不安地问。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不需要面对这种困扰,当然不会特地考虑这些。”她平静地说,“可科林会考虑,我也会。我们都是出身于麻瓜世界的巫师。”
“麻瓜出身和巫师出身?”德拉科立刻敏感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某种倾向性,“我被你划分到你的阵营以外了吗?”
“别犯傻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很好。”他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你是我的!”
“我——我是我自己的!”赫敏害羞又慌乱地说。
他瞥了一眼她猛然泛红的脸,假装咳嗽一声,温和地解释起来:“呃,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阵营里的人。”
“我们当然是站在同一个阵营的!”赫敏无奈地说,“我的意思是,我能共情科林的某些想法,就像你能共情西里斯的某些经历一样。成长环境的相似性让你们更能够理解彼此的处境,对不对?”
“算是吧。”德拉科总算点了头。
“我还是拿科林来举例子吧,免得你又胡思乱想。”她说。
他没说话,满意地哼了一声,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了。
“科林进入霍格沃茨以后,并没有一个魔法世界长大的孩子愿意手把手地教给他一切。我敢打赌,他这几年走了不少弯路,才慢慢地搞清楚魔法世界的运行规则和生活方式。也许正是因为在适应霍格沃茨的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他才不愿意其他的小巫师同他经历同样的艰难过程。”
“我们是在讨论科林的想法,还是讨论你自己的想法?”
“我和科林的思维是具备一些共性的。我想,他或许是想给初来乍到的麻瓜出身的小巫师们指出一条捷径,帮助他们尽快适应霍格沃茨的生活,才会选择从科普的角度出发去择取校报的话题。你能理解这其间蕴含的朴素的善意吗?”
“也许吧。可朴素的善意并不能让它更受欢迎一点。”德拉科的脸色不再那样冷酷,嘴巴说出的话却依旧辛辣无比。“当科林总是把校报的功能局限在麻瓜出身的学生的视角里的时候,他就丧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读者。”
“那些巫师出身的学生们?”
“正是。这种东西甚至都不如霍格沃茨餐桌每天更新的菜单更能提起人的胃口!”
“可是科林告诉我,克拉布和高尔领校报领得很积极啊!有时候还一连领好几份——”
“遗憾地告诉你,他们领校报不是为了阅读,是为了拿它包三明治用。事实上,斯莱特林学院的学生都认为这份报纸毫无营养,正在逐渐将其视为笑话。更别提斯莱特林的家长们了。这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认同它?”
“你对它毫无兴趣?”赫敏端详着他的脸,问。
德拉科矜傲地别过脸去。
“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会说‘总是’呢?”赫敏突然坐起来,盯着桌子上躺着的几份旧校报问。“你刚刚说,‘当科林总是把校报的功能局限在麻瓜出身的学生的视角里’。”
“呃——”德拉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它的每一期的内容?连桃金娘水淹盥洗室的内容都清楚?”赫敏把他的脸掰过来,让他不得不面对着她的审视和打量。她惊喜地说,“你把每一期都仔仔细细地读过了?”
德拉科猛地闭紧了嘴巴,表情显得很别扭。
“德拉科,你心里是对它感兴趣的,对不对?”赫敏笃定地问。
过了一会儿,德拉科语气酸溜溜地答非所问:“真不知道这几张破纸头究竟有哪里好,可以获得赫敏·格兰杰的青眼。”
他对校报的态度尚且不论,可有一件事在赫敏看来是逐渐清晰的:德拉科·马尔福似乎想要了解赫敏·格兰杰目之所及的一切。
赫敏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微笑了。
她没有再逼迫他立即承认‘一个马尔福对校报有着秘密的兴趣’,而是接着“校报覆盖的受众问题”继续发挥下去了。
“有关魁地奇的那期报纸,受众就不局限于麻瓜出身还是巫师出身的学生了,对不对?全霍格沃茨的人都会对此感兴趣的。”赫敏坚定地说,“如此说来,金妮明智地选了一个好主题作为吸引读者的切入点。而我认为你该接受这个采访。”
“赫敏·格兰杰,你可真固执。”
“德拉科·马尔福,你同我一样固执。”
“我更愿意称之为:一个斯莱特林基于现实而做出的理性的、功利性的判断。”
“那么,我就用一个斯莱特林能够听懂的理性的、功利性的语言来同你讲点道理。你告诉过我,斯拉格霍恩教授从来不会招揽任何一个他认为无用的学生。”赫敏提醒他,“还记得吗,他曾邀请科林和他弟弟去参加那场返校列车的聚餐。在他眼里,科林是有潜力的学生,或者说,科林的校报是一份有潜力的报纸。”
德拉科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她。
在这一点上,赫敏极有可能是对的。
前世,斯拉格霍恩教授从未对克里维兄弟产生课堂以外的兴趣;比较前世与今生,发生在克里维兄弟身上的唯一变量就是那份校报。
“我知道校报现在还有诸多不成熟之处,它还需要探索更广泛的模式,也有很多亟待完善的地方。但此刻,它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积极的意义。”赫敏恳切地说,“我个人衷心希望它能够在未来切实传播更多学生们所不知道的新内容。”
德拉科盯着她,摸着她头发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忽然说:“我似乎从中读到了你的一点私心。”
“是啊,你发现了?”赫敏赧然一笑,把自己的头发主动放进他的手里,好让他继续顺毛摸。“我想建议科林弄出一个学术科普的版块,偶尔分享一些魔药操作或者魔咒施展的小窍门给读者们。仅仅靠我一个人的传播力量还是太微弱了,假如把那些窍门印到报纸上,能够看到的学生会更多。”
“你不会指望就用这个来打破学术壁垒吗?”他神情状似散漫地说。
“我将其视为一次有益的小尝试。”她说,“况且,我还有一点别的更重要的私心。”
“哦?”德拉科总算显得提起了一点兴趣,“说说看。”
“我希望你能够出现在这样全校师生都可能会传阅的报纸上,希望大家看到你的另一面——一个专业的魁地奇找球手,而非仅仅是所谓的——抱歉我要用一些不好的形容词——‘邪恶的’出身于斯莱特林学院的特权学生。”赫敏慢慢地说。
这下,德拉科的表情显得有点复杂了。
“你是这样想的吗?”
“二年级的时候,有人曾经对你进入院队的事情大加非议,我一直对此记忆犹新。”她继续说。
“那么久远的事情,你竟然还记得?”
“历历在目。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你真实的另一面被更多的人看到,修正大家对你的认知,为什么不去试试看?”赫敏说,“那是邓布利多批准的校报,不是吗?学生们可能会因为内容不合心意而不去阅读它,可能会因为自身阅历的缘故而认为它选取话题的思路有点简单,却没人认为它是那种凭空虚构的报纸。”
“虽然无聊透顶,它在真实性上还是具备一点公信力的。”德拉科说,“虽然我认为它的公信力还远远不够——”
——远远到不了说服那些顽固分子的地步。
“学生们或许会逐渐认可你在魁地奇中的专业度的,试试又无妨!”
“不。专业度是需要通过真实的比赛成绩来证明的。”他傲慢地说,“而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乌合之众所看到的虚假的、毫无意义的——”
“——可是我在乎!”赫敏皱着眉头,大声说。
她回想着他最近令人担忧的风评,心头涌起一股无能为力的焦急感。
“我真的很希望……”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哽咽,“希望大家都知道你是多么好的一个男孩子……你还记得上学年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吗,那些我心中的期许?”
“你怎么了?”德拉科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惊讶地说,“你别——”
可她的眼泪好像还是打算夺眶而出。
“我知道我是在犯傻,我有自己的私心,我做事脱离了纯粹。我甚至在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可是——”她委屈地说。
当乐观主义者赫敏·格兰杰准备哭的时候,德拉科就立刻举白旗投降了。
“我记得你的那些期许。别伤心了,我接受,好不好?”
“你确定吗?你不再怀有悲观态度了吗?那对你来说,不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负担吗?”她小声问,打算用手背擦擦眼睛。
梅林啊,那是赫敏·格兰杰从不轻易示人的眼泪。
当她说起自己那些不太愉快的过往的时候,它倔强极了,藏得毫无踪迹;可当谈到他的事情,哪怕仅仅是那种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的小事,它却在吐真剂的副作用下,真心实意地滚落出来了。
它成功地打动了某个号称“铁石心肠”的人。
“我仍然认为那该死的愚蠢校报是头脑发热的克里维所制造的、无的放矢的可怕负担。我也依旧对它不抱多少希望。可是,赫敏,你这傻女孩,你不知道我有多么——”他握住她的脸颊,轻柔地、疼惜地吻了上去,试图吻干她的眼泪。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相信你,赫敏·格兰杰。
你不知道曾经的黑暗现实把我的内心打磨得多么悲观世故,正如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你所坚信的稚嫩可笑的东西会一一实现。
为此,一个功利主义者愿意试着跨出困住他的旧日藩篱,试着去做更多的、更多的他尚且不能完全理解和认同的事。
只因你说那是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