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眉头,忍不住地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也在看他。月光下,她的瞳孔在莫名其妙地放大,她脸上的平静逐渐被打破,破碎成一股迷茫的神色。
“马尔福,你——?”她颤着声音问,像是湖面上被石子打碎的月光的波纹那样疑惑,抖得令人心荡。
“格兰杰——”他像是被想象中那月光的纹路给迷惑了,用微不可闻的气音回应她,然后被自己语气里的温柔意味给吓了一跳。
霎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内脏被什么东西给勒紧了,一股恐慌的情绪从那里迅猛燃烧,蔓延到他嘴里,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些荒诞离奇的梦。
那些他想凑近她又想远离她的心情。
那些他想把她给揉碎又想把给她捧住的冲动。
为什么他忽然想要恶狠狠地咬她一口,但却又离奇地不想要咬破她分毫?
仅仅是她站在他面前,这股新鲜、奇异、纠结、复杂的感觉就已经无情地猛击了他。就像有人对着他的心脏突兀地锤击了一拳,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那竟然是——心痛。
这感受驱使他惊慌地放开了揪着她衣领的手。扣着她的手变得迟疑不安,他没力气再继续压着她了。
唯一执着的是他困惑的眼睛。
他继续紧紧地锁住她的眼睛,妄图从她逐渐潮润的瞳孔里翻出什么人生哲理来,以缓解自己心痛的症状。
可她嘴角下垂,眼角发红,似乎被他给吓傻了。
又似乎,她眼睛里的什么闸口被他掠夺性的眼神给拨弄开了。
她抖动着嘴唇,不再说话。
该死的,她可别哭。他心慌意乱地想,感到自己心痛的症状变得更加严重了。
“休战,行吗?在走出扫帚间前,休战吧。”一股天灵盖里窜出来的恐怖冲动让他说出了这个可笑的建议。
她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用一种困扰的语气问:“你是什么意思?”
“扫帚间里没有马尔福,没有格兰杰。只有两个被皮皮鬼困住的可怜级长而已。行吗?”他放软了口气,但依旧板着脸。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她怀疑地问,声音里还有点哽咽。
“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课要上,我需要休息。我都被困在这种鬼地方了,还能打什么鬼主意?我不想劳动自己的嘴皮子,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吵一晚上架。”他厌倦地说,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我累了。”他低声说。
她——好像挺累的。
“是啊。”她喃喃地说,怅然若失地看了他一眼,认同了他的猜测。“我也累了。身心俱疲。”
他们互相打量了一会儿,确定彼此都收起了魔杖,再也释放不出什么恶意。
“提前问一句,你身上没带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德拉科谨慎地问。
“什么?”她迷惑地问。
“毒药……匕首……迷情剂之类的……”他傲慢地说,说到最后一个选项的时候,神色有些躲闪。
德拉科最近有点疑心这件事。
以她在魔药课上所表现出来的聪明伶俐程度,说不定她真的开发了一款新型的迷情剂——谁闻谁就会犯糊涂那种。
说不定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抹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
一定是这样!
否则,他近期针对她的一系列大脑异常现象该怎么解释?
可是她似乎显得很生气,立刻就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当然没有!”她傲气地说,“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吗?随时随地准备给人暗地里使个绊子?”
“我什么时候给你暗地里使个绊子了?”他恼怒地说。
她似乎被这句话给唬住了。
她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愤愤地、小声地说:“我是指哈利!还有罗恩!还有纳威!你对他们使绊子!”
德拉科认为自己本该生气的,他本该生气她在此刻关心别的男孩。
可是莫名其妙地,他没有在乎这些。
他忽然低声说:“上学年丽塔·斯基特有关你的报道,不是我做的。”
她愣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哦。”
“真的不是我。”他咬着牙再次强调,觉得她的回答很敷衍。
“不用解释了。我相信那不是你做的。”她轻飘飘地说。
“是吗?”他怀疑地说,“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改变了之前的看法。”她简短地说。
“格兰杰,你疯了?你的戒心呢?”他感到难以置信,“你不该多盘问盘问我吗?”
女孩明亮的眼睛瞧了他一眼。她的语气好像变得平和了一点,又或者,把这语气称为“平淡”更为恰当。
“后来我又回头想了想,发现那不是你的行事作风。”她面无表情地说,“以你这样令人讨厌的自大的个性,假如是你做的,你应该会得意洋洋地跑到我面前炫耀你做的好事,而非矢口否认。”
德拉科不屑地“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你在回伦敦的火车上就知道我把丽塔·斯基特关起来了,却没有告诉别人。你连你父亲都没告诉吧?”她说,“没有任何人因此来找我的麻烦,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德拉科又一次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没有告诉父亲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格兰杰有没有想过,假如卢修斯·马尔福知道一个他最看不起的那类泥巴种巫师曾经迎面揍了他的儿子一拳,他会采取怎样可怕的手段对她进行报复?
别忘了,就因为那头鹰头马身有翼兽的一爪子,卢修斯可是曾经差点把海格从教职上撸下来,差点就把那只猛禽砍了头!
真是活见鬼!瞧瞧格兰杰那副似乎把一切都掌握在手的样子!她全然不知道她自己是多么的无知,更不知道他对她有多么的慷慨善良!
是啊,她哪有时间去搞清楚这些事?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论证一个多此一举的结论了。
“因此我认为,马尔福,那大概不是你做的。”她说。
“很好,你总算用了你聪明的大脑来思考问题。”德拉科傲慢地说,“尽管你并没有对‘误解我’这件事道歉。”
“你当时的确跟丽塔·斯基特勾结在一起,我都看见了!任谁都会觉得你当时非常可疑,认为你在同她打着什么鬼主意!”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认为自己需要就此道歉。”
“我跟丽塔·斯基特有交集,就一定是在针对你吗?”他气恼地说,“我就不能拿这把锋利的思想的小刀去捅捅别人吗?”
“所以你还是在同她密谋着要干坏事?”她一针见血地说,“捅谁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伤害别人!”
“那算什么伤害?顶多算是正当防卫!”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算了,你根本不明白。总之,你就是不肯对‘误解我’这件事道歉,是不是?”
“绝不道歉。除非你也能试着用一用你的大脑来思考一下自己的某些行为究竟有多幼稚,而非总是找别人麻烦。”
“某些行为?”他不屑地说,“幼稚?”
“试图把无聊的八卦记者当成伤害任何人的刀,撺掇克拉布和高尔调戏女学生……”
“我都说了我没有撺掇他们调戏你!”他恼怒地说,“那不是我的本意!他们会错了意!我只是想......我想......”
我只是想再闻一闻你而已!他在内心挣扎了半天,依旧无法直接吐露自己的想法。
顿了顿,她平静地问:“马尔福,你是有大脑的吧?一个能在魔药课上频频得‘O’的人,我不相信他是个从来都没有大脑的浅薄之人。”
他“嘁”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放点狠话还是该微笑一下。
她这些话显然并不是在夸奖他,甚至在讥讽他,可是她说她相信他。
她还承认他有大脑。
她在某种程度上推翻了之前她在图书馆里评价他的话。
她承认他并不浅薄,是不是?
德拉科当然知道自己有大脑且并不浅薄,这是显而易见的!
可这话从对他偏见至深的格兰杰嘴里说出来,就格外令他感到快意、满意以及得意。
在这种情绪下,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一直以来,他们似乎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对话过。
他们一直忙着互相讥讽,互相鄙夷,互相刻薄,互相看不起。
可是今天,托这间扫帚间的福,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点相对“平心静气”的对话机会。
因为这难得的机会,德拉科选择了沉默。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出言嘲讽她,反而任凭某种诡异的愉悦的波纹在他的心湖里澎湃起伏。
哼,瞧瞧她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就好像她很了解他一样!他习惯性地弯起她所看不见的那一侧的唇角,瞟着她捂起嘴偷偷打呵欠的样子。
怎么可能?格兰杰怎么会了解一个马尔福?她大概就是误打误撞!他试图劝说自己。
从全霍格沃茨里随便揪出一个学生,听到“格兰杰了解马尔福”这种话都会觉得荒唐。
假如波特看到他们此刻的样子,一定会当场把他的那副老掉牙的眼镜摔碎个稀巴烂:赫敏·格兰杰和德拉科·马尔福在脏兮兮的扫帚间坐下来,别别扭扭地肩并肩,像是决裂之前的老格兰芬多和老斯莱特林那样,如同朋友一般地谈着话,甚至靠着墙一起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就好像他和她之间没有成千上万条世俗成见所耕犁出来的沟壑一样。
就好像他和她可以有更多可能性一样——
扫帚间外隐约传来了钟楼的声响,十二下。
原本保持警惕的女孩不住地东摇西晃地点头,逐渐滑入了疲惫的梦里。
她似乎非常疲惫。她一直紧皱着眉头。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对他没什么戒心了。她像个甜蜜的小傻瓜。她长长的散逸着香气的头发马上就要沾到冰冷肮脏的扫帚间的石板地面上去了,她却对此一无所觉。
下一秒,德拉科一边痛恨自己不听使唤的手,一边用手及时托住了她坠落的下巴。
倔强的、柔软的、小巧的、光滑的下巴……等等,这都是些什么有毒的形容词?
他托着她的下巴呆愣了一会儿,发现她无处可放。
能放到哪里呢?这该死的、拥挤的、脏兮兮的扫帚间。
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把那团该死的乱糟糟的头发,连同那个该死的聪明的脑袋,搁到自己该死的笨拙的肩膀上去。
然后,当他的肩头感受到她的头脑的重量的时候,他抽搐了一整晚的内脏终于离谱地恢复了正常。
不再灼烧也不再拧巴在一起了。
他的心似乎也不再莫名其妙地感到痛楚了。
而他的大脑,也不再充满愤怒,而是感受到了一丝可悲的愉悦。
德拉科·马尔福,你这个软弱的人,你是自梅林诞生以来意志力最薄弱的巫师!他在心中自我厌弃地回荡着这句话,一边把脑袋倚在她散发着香气的脑袋上,无比放纵地嗅着她的头发,诡秘地坠入了一个短暂的、诡异的、还算香甜的梦乡。
这一夜,在德拉科的梦里,他们终于、终于、终于不再做那类令他失眠、狼狈、念念不忘的荒唐事了。
在梦里,他们一直倚靠着彼此谈天,她在笑,他也在笑。
他们谈笑了整整一夜,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第二天一早,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费尔奇先生骂骂咧咧地把睡眼惺忪的他们从扫帚间里放出来的时候,格兰杰竟然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
啧!没想到,格兰杰的字典里竟然长出了“礼貌”这个词。
肩膀被格兰杰那个装满霍格沃茨图书馆书籍的沉重的脑袋压了一整夜,收获一句“谢谢”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只是一句廉价的“谢谢”而已,有什么好兴高采烈的?德拉科恶狠狠地提醒自己:不许笑,不许高兴!你该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才对!
大步走向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时候,他脸上似恼似喜,心中五味杂陈。
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想:假如她不在“谢谢”后面加上一句“假如你敢告诉别人这件事,你就死定了!”的严厉警告,那么,她大概勉强还算得上“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