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昂本有侥幸心理,想趁列维不注意离开,但显然克劳德早有安排。对方的存在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每当他稍有异动,列维或是不着痕迹地挡在他面前,或是半开玩笑地揽住他的肩膀。
这场猫鼠游戏中,他们都在笑着,都表现得轻松自如。
只是列维眼底偶尔闪过的警惕,和郁昂指尖愈发频繁地摩挲戒指的动作,无声地诉说着这虚假和谐下的暗潮汹涌。
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宴会厅的侧门。若不是郁昂一直在等待,几乎要将那个身着侍从服的军雌错认成流动的影子。
对方的手指在托盘边缘有节奏地叩击三下,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在他眼中清晰地勾勒出那个令人心惊的暗号——
情况有变。
郁昂的心跳停滞了一瞬,他强压下瞬间的慌乱,假装整理领口的动作回应。
军雌望见他的动作,又是一个几不可察的手势。
那个暗号顿时犹如一道闪电劈开他的思绪:克劳德没有去密室。
四个字重若千钧,却在这片歌舞升平中显得如此荒谬。
他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被捏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还要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寒意如同一条蛇,从脊椎骨一寸寸地往上爬行,最终缠绕住他的心脏。
克劳德没有去密室——这个不可置信的事实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每一次震荡都激起更深的恐慌。
那他去了哪里?是哪里出了差错?是他的试探太过明显了吗?还是说克劳德早就看穿了这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郁昂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一点点瓦解。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谈笑风生的身影。贵族们脸上完美的笑容此刻看来讽刺异常——他们浑然不知自己正站在怎样的一个火山口上。
宴会厅内的炫光此刻在他眼中变得异常刺目,水晶吊灯的光芒不再璀璨,反而像是一张摇摇欲坠的网,笼罩着这场虚幻的盛宴。
“阿尔维斯?”列维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钩子,生生将他从思绪的漩涡中拽回现实。
贵族雄虫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指尖却不经意地叩击着酒杯,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可不像你,我发现你今天都没怎么碰酒。是嫌这香槟配不上你的品味?”
郁昂借势站起身:“确实不太合胃口,我去换一杯别的。”
“何必这么麻烦?”列维轻笑着,神态懒却动作强硬,“这里有这么多侍从,只要招招手的事。”
他加重了语气:“毕竟,作为东道主,我可是要好好…照顾你的。”
郁昂感觉自己被困在一片牢笼里,无处可去。不详的预感如同暗流,在他心底一波波地翻涌,每一次涌动都带来更深的窒息感。
远处的装扮成侍从的军雌也频频望来,显然也异常焦躁。
他们的计划正在崩解。军雌们不能贸然靠近,否则必定会引起克劳德的警觉。而他自己,又像一只被蛛丝缠住的猎物,动弹不得。
时间在流逝,机会在流逝,但克劳德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掠过宴会厅里的每一张面孔,思绪疯狂运转。
在这个处处是眼线的宴会上,还有谁能够不引人注意地探查克劳德的动向?还有谁……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他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触上星脑。
那里还躺着一个刚刚添加的好友。
一个虚与委蛇的宴会上,一个不懂得或者甚至不屑于隐藏的灵魂。
这无异于在悬崖边上抛出最后一根绳索。
郁昂很清楚,这个决定就像在无光的深渊中摸索前行,也许会抓住救命的浮木,也许会碰到致命的毒蛇。
但此刻那种不详的预感已经如同暴雨前的闷雷,在他的胸腔里轰鸣。
空气仿佛凝固,呼吸也变得艰难,有一片即将倾覆的乌云正压在他的心头。
来之前,艾瑞安说:“计划失败没关系,阁下,我们还会有下次机会的。”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会有下次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催促他行动。那种即将失去最珍贵之物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熟悉。
就如同那个夜晚,那架坠落的飞行器,那对在夜空中展开的黑色翅翼……
暴雨要灌进深渊,将窒息感推向极限。
他不能,他不能就这么放弃这个机会。
“我有些不舒服。”郁昂将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放回侍从的托盘,指尖故意发颤,让酒液在水晶杯中激起细小的涟漪,恰到好处地暗示自己的不适。
“那我陪你去洗手间。”列维漫不经心地说,他的手依然搭在郁昂肩上。
但郁昂的心反而沉静下来。
他只是需要一个发送消息的机会,哪怕只有短短几秒。
在这出早就编排好的戏码里,列维的跟随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毕竟,谁会想到他会在虫眼皮底下冒险?
洗手间的门在身后合上,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郁昂的手指在星脑上飞掠,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找到那个方才添加的好友,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开始输入:“宴会厅门口,你去找一个左领别着金色别针的侍从。密语'不是幡动',告诉他是我让你来的。他会带你去找克劳德。”
指尖顿了顿,又补充道:“事关瑟林,务必跟紧那只雄虫的行踪。”
少年的回复来得很快,一如他之前的风格:“好的。”
他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
干脆利落得仿佛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莫名将沉重的阴霾割开了一条线。
郁昂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也定下心来,又补了一条消息:“有任何消息随时联系。”
他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那副优雅自然的贵族派头还完好无损地挂在脸上,但是从眼底漫上来的阴影也许在下个瞬间就会割开这个面具。
那个不安的预感依然在盘旋,如同一只展翅的乌鸦,在暗处窥伺。
水龙头某处细微的裂痕渗出水滴,一滴,两滴,三滴。
在这片等待的寂静里,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
不知过了多久,星脑终于亮起:
“他说那个雄虫离开宴会厅后很快接了个通讯,但是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后来进了书房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他的同伴一直在盯着但是也没法进去。”
郁昂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克劳德的异常举动,那个神秘的通讯,这一切仿佛都在暗示某种他不愿面对的可能。
他迅速回复:“那我们想个办法……”
话还未打完,新的消息就跳了出来:“我去敲他的门。”
这五个字宛如一记重击,让郁昂的思维瞬间空白。什么叫去敲门?就这样直接去敲吗?敲什么门?
他的手指悬在半空,想打出阻止的话语,却又想起那双野狼崽子一样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太迟了。
一种后知后觉的懊悔涌上心头——也许他不该这么轻易地相信一个陌生的少年,更不该让对方贸然牵扯进来。
又是一滴水落下,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列维在门外不耐烦的声音渐渐清晰:“阿尔维斯,你还要多久?”
郁昂的指节在洗手台边缘收紧又松开,他只是专注地盯着星脑,生怕错过任何一条可能的消息。
他的心跳声在耳边被放大到极致,他甚至还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
乌鸦在鸣叫,那种难以名状的预感愈发清晰——事情正在朝着某个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
终于,星脑又亮起。
“我把他们都打晕了,现在怎么办?”
先前的重击变成了炸弹在郁昂的脑海轰然炸开,他头一次在短时间内连续经历两次这种程度的大脑空白。
他盯着那行字反复确认,仿佛那是某种匪夷所思的幻觉。心跳漏了一拍,他迷茫地回复:“什么意思,你把谁打晕了?”
少年的回答依然简明扼要:“先是两个要跟着我的侍从,然后是你让我跟着的那个雄虫。”
这一刻,郁昂感觉自己的思维彻底停摆了,大脑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几行字,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噩梦还是现实。
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刚成年的虫,一个他不该轻易相信的陌生虫,竟然在短短几分钟内把克劳德打晕了?
他之前还说虫在书房!现在又是怎么发展过来的?!
这荒谬得简直像个玩笑!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的思绪从震惊中抽离。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确认具体情况。
“你把那个雄虫打晕在哪儿了?”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在这片混乱中找到一丝线索。
新的消息跳了出来:“一个房间门口,里面有很明显的血腥味儿,还有另外一种奇怪的味道。”
几乎是同时,少年又发来一条消息:“他又要进房间反锁门,我才把他打晕的。”
血腥味,和奇怪的味道。
那个房间。郁昂的心跳停滞了一瞬。记忆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味突然涌出,连带着那面空荡荡的墙壁一起,鲜明得仿佛就在眼前。
不知是不是上帝的仁慈,让事情回到了命运外的终点。
那个房间。克劳德终究还是去了。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带着灼烧般的热度冲向大脑。
郁昂飞快地打字:“是空荡荡的只有壁灯的房间吗?你在房间里四处尝试摸一摸,能找到什么暗室的机关吗?”
还是少年熟悉的行动力。回复很快又来了:“有一个壁灯,可以指纹解锁。”
还没等他回应,下一条消息紧随而至:“有暗门,里面血腥味儿很重。”
电流般的兴奋顺着脊椎窜上大脑,又在胸腔里炸开。
他们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那个藏匿着罪恶的密室此刻就在眼前。郁昂的呼吸变得急促,连带着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你看好那只雄虫,在那等我。”
门外,列维不耐烦的叩门声越来越急促,但郁昂的思绪已经完全飞向那个房间。
他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能让它从指间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