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穿着运动服,袖口有些紧,她不是很舒服地蹭动,意图将袖口往上拨。
她摇了下头,散落的发丝弄出的痒意叫人难以忍受。
烦。
她为什么没有剃头?
陈霁漫无边际地想着。审讯室不大,她耳朵没有上锁,再怎么分心,那些该死的声音,仍旧往大脑皮层投。
她不受控地猜想:妈妈抛弃她了吗?
今夏:“她在吞咽口水。”
纪明珠缓慢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笔录:“她说过很多东西。”在绑架案,在裸尸案。
季琳流泪、控诉,但一直对陈霁保持沉默。
翻过几页,她停下。再往后翻就是摘抄的安徒生童话了。
陈霁的视线却不曾偏移,像注视台灯一样注视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很想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纪明珠:“季琳很了解你。当然,我相信你同样了解她。”她缓缓笑道,“没她,我真不知道到哪去找你呢。那间屋子,你一定与她共度了一段极为快乐的时光。
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
陈霁沉寂时,血液仍在一刻不停地奔流。
一股莫名郁气掺进呼吸,肺部交换,靠着血红蛋白融入血管,扎进心脏,她忽然大口呼吸,头颅低垂,声音沙哑:“你……什么意思?”
纪明珠:“你知道吗?季琳怀孕了。”
她从堆叠的文件里抽出一张诊断证明。这次她足够大方,直接递到了陈霁眼皮底下。
纪明珠看到她脸皮倏忽紧绷。
似乎有无数蚂蚁在皮肉之下爬行,弄得她五官有一瞬间扭曲。但很快,她放松下来,嗤笑:“所以呢?”
今夏分明见她的手指收紧,指甲陷进肉里。她没嘴上那么不在意。
纪明珠没有拿走复印件,淡淡道:“陈达死了,季琳又有一个新孩子。她将独自养育他,陪伴他。陈霁,这像不像你和季琳的过去?”
空气凝滞。
陈霁猛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她。要生叨她的肉。
纪明珠恍若未觉。
“哦,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陈达死亡这事,季琳并不知道呢。她一直在警局作客,没人会告诉她。
亲女弑父,这样悲惨的消息,谁忍心告诉她?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孩子就是希望啊。陈霁。”
“——别说了!”
“陈建伟会陪伴在季琳身边。
那个孩子不知道叫什么呢,但肯定会姓季。
他们会永远陪着她……”
“闭嘴!!!”
陈霁双手挣动,却因为被固定在桌面,只能发出咔咔的刺耳响声。
她动不了。
她怨恨地盯着这个高高在上、毫无尊重,随意评点她与妈妈的女人。
她怎么没有把她也杀了?
“陈霁啊。他们会像你小时候度过的每一晚……依偎在季琳身旁,叫她妈妈,从她的骨血里吮吸‘爱意’。”纪明珠顿一下,继续道,“你要努力去够的东西,说不准那个孩子招招手便有呢。”
“你!”陈霁怒目,脸色变得血红,她这样真的很像陈达。她们生气时脸部线条的走动一模一样。
纪明珠俯身前倾,轻声问:“陈霁,季琳有在乎过你吗?”
“你去死啊!!!”
陈霁咬破了唇瓣,“去死!去死!去死!”她双手不停挣扎,表情狰狞。一旁保护组织的人意欲走上前来暂停这场审讯。这哪叫讯,分明是虐待!
但是老刑警严肃地冲他摇了摇头。
快了……
只差一步。
“陈霁。”纪明珠模仿季琳那天真甜蜜的笑,亲昵地对她说,“你那么爱季琳,你想成为她?还是,取代她?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季琳从没在乎过你。你出生后,就已经没了价值。你不是男孩,又……那么像陈达。你亲手杀死的那个人,你的父亲。”
纪明珠站起身,走到陈霁身侧,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陈霁猛然一震。
陈霁:“你放屁!……”
她和妈妈享有相同的血脉,粉色的、红色的浪漫回忆。妈妈怎么可能不在乎她?
纪明珠轻声道,“你看你的眉眼,你做事的方式……你看人的眼神。有哪一点像季琳。季琳绝不会如此浮夸地杀死一个人,你说,我说得对吗?”
陈霁扬脸看她,嘴唇颤动,眼珠似乎要挣脱:“你!”
今夏激动地跳起来:“诈她!”
“我指的可不是包兴、陈达……”纪明珠敲敲桌面,语气很有股诱哄意味,“想想,那个热闹的春节。你、季琳,还有那个出生就占据季琳大部分时间的……陈建伟。”
“啊啊啊啊!”
“你、你……”陈霁疯狂地挣扎,“你乱扯!!我早就杀了陈建伟!!!陈建伟死了!!”
“是吗?他可是好好活着呢。”纪明珠单手拦住第三方,拉过录音机,“陈霁,你仔细想想……季琳爱你吗。她会爱你吗?”
她不再看陈霁,露出手腕一圈珍珠,食指轻叩,按下录音播放键。
陈霁浑身发抖,牙齿颤颤。
珍珠,没有。
爱,没有。
录音机运行。
毫无感情的磁带一次又一次重复那句语调冷漠沙哑、声线甜蜜的话:“……说多少遍啦,陈霁的一切都和我无关。要找,去问她爸爸呀。她们是父女,最亲近呀。”
她们。
父女。
无关!!
无关!
无关。
……
陈霁的挣扎忽然安静下来。
“没关系。妈妈不爱我。我爱妈妈。”
但为什么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