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纪明珠在局里办公,那今夏雷打不动就会早上传达室点卯听新闻。上午消防队或市局围观训练。下午五金店蹭沙老板的电视看刑侦剧。
沙老板对刑侦悬疑爱得深沉。从中午到店一直到晚上关门,会持续播相关题材的电视剧,她不看,就听个响。附近偶尔有小孩好奇来看,她也乐呵呵欢迎。
此外,她还是一位热心市民。
主城区的大小事,没有她不晓得的,给警方提供过好几回消息。
今夏很欣赏她。天天晚上在纪明珠耳边夸。
她家电视真电视啊。
她家狗狗也好亲切哦,耳朵大大的,可帅气、可威武!
幸福~
纪明珠:……
纪明珠抽空上她家买了螺丝刀、锤子、电钻等工具,又趁她不注意,压几张钞票在她破案小说里,就当替今夏交租碟费。
今夏看见。
怪不好意思。
纪明珠:“没事儿,花的你奖金。”局里给她的奖励该有今夏一份。
今夏一下子就很好意思。
孩子天天往外飘,心自然野。
询问这么一小会儿,就坐不住,又跑。
纪明珠习惯了。
收回思绪,仔细观察眼前的受害人。
杜鹃头发披散,没有化妆,脸色偏白,闻言,打开手掌,露出一块金镶玉的坠子,“这个吗。是项链啦……挺贵的。我现在这情况不适合戴,但怕丢,就想找个袋子装一下。可还没行动呢,你们就到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就一直捏手里了呗。”
慢吞吞飘到门口的今夏一个急刹折返:“她那会儿在看书!”她比纪明珠先进门,刚巧看见她放书掏项链。
纪明珠神色一顿,询问:“能给我看下么?”
今夏跟她脸贴脸瞧那金镶玉的平安扣。
她不懂首饰,但这设计蛮不错,就算不是真金好玉,应该也价值不菲。
纪明珠没有用手碰它,只是让杜鹃放被面上仔细瞧了瞧。黑绳是皮质的,有时候挺擅长存留油脂或指纹。
她没继续问项链,反而道:“那人一照面就拿刀捅你?”
杜鹃点头,点完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皱着眉道:“哦不!他说了句话。什么,‘就是你’之类的。”她苦笑道,“也不晓得得罪谁,竟然遇到这档子事……”
纪明珠:“因为项链?”
说着,她露出一个笑,不带任何意味,颇具人机感。
杜鹃想避开她的视线,但没有,只是发怔,许久,才后怕地抚抚胸口:“好像是、是吧……当时他,他扯我项链,喊……”
杜鹃比划着当时的情形,脸上浓厚的惧意。
“所以他想杀的其实不是我!是、是孙茉莉?!他……”
纪明珠轻嗯一声,一边戴上手套把项链暂时封入证物袋,一边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这么说起来。原来、竟然是这样!”杜鹃语无伦次,重复道,“他是不是就是因为这项链,才确定我是他要杀的人?!可、可项链是孙茉莉的啊。我就今天借用而已!”
李少轩头也不抬,吭哧吭哧写字,
【问:因为项链?】
【答:……balabalabala……】
忽然顿笔,差点没压住脸上的惊悚。
怎么回事?!四个字就换一长串?
李少轩懵掉:洲国公大不公!为啥他没掌握这种询问技能?!
坐在纪明珠肩头的xxxs版今夏双手环抱,xxxxxxs的脸写满严肃。
不对劲。
杜鹃在演戏。
把项链捏在手里,初次描述案发情形时又漏掉关键细节,恐怕均为表演的一环。
煞费苦心,不愿主动告知,难道是想要警方自己问、自己查、自己推理,最后得出结论:杜鹃受伤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飞来横祸?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自己解出的答案,更得自己信任。
可就算杜鹃主动告知,警方也不会觉得她一派胡言,反而会小心求证。
暂时排除杜鹃单纯觉得好玩,那么——
纪明珠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与今夏默契地说出同一个推测:“他的目标本来就是你。”
不大的病房内空气忽然凝滞。
杜鹃唇角肌肉下压,表情变得难以言喻。她嘴唇快速蠕动,却未发一言。
直到李少轩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打破一室寂静,杜鹃才抬手搭在额前,“没想到……”
她双肩抖动,似笑似哭。
许久之后。杜鹃重重吐出一口气,抬起脸来,苍白双颊上布满泪痕。她叫了声纪明珠,“警官。”
纪明珠看向她。
杜鹃忽然感觉有点冷。
那是当然。
因为鬼变出一张帕子,正给她擦眼泪。虽然没什么用。还有够降温。
纪明珠给她递一包纸巾。
杜鹃没有接,只是抬手在脸上胡乱抹过几下,拿自己惯用的调侃语气道:“纪警官,说实话,你莫不是偷看过我日记哦?”
纪明珠一本正经:“没有。”
“……”杜鹃扑哧一笑,耸耸肩,“还好我也不爱写那些,从小到大作文都没摸过几篇。就是想写,也写不出来……来吧,纪警官,你还想问什么?或者,你已经全都猜出来啦?”
那倒也没有。
纪明珠快速在脑海理思绪。
今夏在她耳边分析:
“她知道是谁想杀她。”
“那个人很重要,她既想警察抓到他,又不愿意太快。”
“最好是查完一遍孙茉莉的社会关系,再摸到她身上,查她的亲朋好友或仇敌。”
“可一发现咱们已经觉察她的心思,她就很快放弃替那人掩饰、拖时间,变得很坦率。她们之间应该有纠纷,且大概率是对方对不起她。”
“所以,她对这人是,爱恨交织。”
谁最有可能呢?
——杜鹃喝过交杯酒但没领证的丈夫。
纪明珠:“刘保山?”
*
杜鹃本名不叫杜鹃,叫杜捐。
是一户七女之家捐给别人的女儿。
那个“别人”求子不得,四处拜佛烧香。听说抱养一个孩子能招弟,便打听谁家养不起孩子,他们要一个。
杜鹃就这么被捐出去,成为养女。
养父母还返给杜鹃生身父母一笔钱,感谢他们做送子观音。
不知是杜鹃命里就该有姊妹还是怎么着,那家人还真盼来一个儿子。
有儿,杜鹃这个养女便变得无用。
但还好,没再捐她。只有一口没一口地养着,养到十二岁,不再给饭吃,要收家用。
十二,初中刚毕业的年纪,哪里知道怎么赚钱,便捡垃圾、帮人做农活,一直到十五六岁。
杜鹃一两句交代完自己的身世,又道:“我琢磨,不能一辈子呆在那,便跟人进城,辗转多地,最后到了这儿。”
“山河很大,赚钱的机会很多。可惜呢……”杜鹃忽然一顿,笑着摇头,“我没学过手艺,处事也差,浑身上下没几块肉,谁招我呀?我有时候想,还是回老家吧,好歹能种地呢。”
话是这么说。杜鹃却回不去。因为她没地。
她在街巷奔走,终于找到一份刷盘子的工,就在西街口老菜市场旁边一烧烤店。
她和刘保山,也是在那遇见的。
那会儿的保山还不是如今这水鱼大明星,仅仅是个学港片超社会的“大哥”。
杜鹃:“我俩初遇还挺浪漫的。那次,一小流氓喝过二两马尿就想欺负我。他蛮正义,替我把那人打跑。这叫什么,英雄救美。
不知道警官你怎么想,反正我当时特别感动。”
“后面,他经常来吃烧烤,我俩就熟起来了。没多久,开始耍朋友。”
小年轻坠入爱河,不想上班,也不想做事,但又需要钱。
怎么办?
杜鹃勾唇笑下:“他说他有门路,介绍我到水鱼做服务员。一做,就是四年半。真长啊。”
但勾手指算算,她今年不过二十五。
她感叹了一句,便接着说道,“起初我们还是很快乐的。我在水鱼做了一年多,他觉得挺赚钱,就也来。我们拼命攒钱,想着努力四五年,南下,去海边买套房子,享受人生。但人咋可能想哪样就能哪样。”
杜鹃没有细说曾经的情人怎么变到要杀她。
她只概括道,“男人总觉得女人笨,他已经不再喜欢我,却总对我含情脉脉。他以为我看不见他眼底的厌恶。我看得见。我只是装看不到。
我就等着,等他跟我说分手。我会努力爽快地答应。”
说到这。
她双手捂脸,声音沙哑,脊背弯曲,“可是为什么?”
哪怕事情已经发生,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她依然难以接受这个结局。“想到这件事,我就心口痛。”
“我不明白。”
“我想不通!”杜鹃呢喃着重复好几遍,才有勇气接着说下去,“为什么他宁愿选择雇凶杀人,都不愿意坦诚地跟我说分手?我有那么可恨吗?”
“他可以不爱我、厌倦我、抛弃我,可为什么要杀我?警官,为什么啊?”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