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个冬天,郑恕不是在打坐就是在练剑,还要与各种野兽亲密接触。
左右山野里的野兽,如猛虎这样一只的,如野狼这样一群的,野猪、冬眠巨蟒,郑恕都遇到过。
她若畏惧躲避,焦斛便趋使那些猛禽朝她攻去,逼迫她正面对敌。
有毛的动物再凶恶也尚能直视,如蟒蛇之类无毛无足的动物,光是看一眼,便令她浑身恶寒,手足发麻不能动弹。
她上辈子就畏惧这种光滑的东西,这辈子还是不能克服,最后是焦斛将她解救出来。
但更令她接受不了的是,焦斛为了逼迫她克服对蛇一类动物的恐惧,将蛇煮成汤肴给她吃。
哪怕已经看不出来蛇皮蛇肉原样了,但被砍下剐掉的皮还挂在树枝上,郑恕汗毛倒竖,反胃地跑远在一块空旷的地方吐了半天。
这种生理性的抵触她克服不了。
从用尽全力缠绵很久才能杀死一匹孤狼,到后面与一只白斑大虎相斗,差点葬身虎口,最后抓住时机一剑捅杀大虎。
郑恕气喘吁吁地用剑割开大虎的脖子,埋上去喝了几口热淋淋的鲜血,最后精疲力尽地仰躺虎身上,眼神虚空地望着天空。
焦斛上来看了一眼大虎的尸体,认真地检查了致命的一剑,满意地点点头,“这次不错。”
最后看到郑恕失神的双目,焦斛又微微蹙眉。
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个孩童应有的恐惧,她仿佛对任何事都接受得很容易,连恶斗群狼时眼中也只有嗜血杀戮对抗,回去后更不曾抱怨哭诉过一句。
可她并不是长在山中的野人,在郑国宫室中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生活过,即使到缙国为质,也是与国人聚居,没有需要她殊死搏斗的地方,如阳佟那般武将世家的孩子,见过生死屠戮,尚能流露出稚子神态,她何以会有这样超出常人的成熟与冰冷性情。
焦斛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抿了抿唇后,说道:“休息几个时辰,去杀人。”
精疲力竭躺在虎身上的郑恕转动迟滞的眼珠,面无表情淡淡看了焦斛一眼。
终于要去杀人了吗?
郑恕闭目想起刚才的这段日子以来的血腥,本能地咽了咽嗓子。
焦斛这个人真的很难懂,也很难讨好,她作端庄淑女状,他不喜;她举止仪态有失,他又蹙眉;她杀野兽不够果断,他嫌弃;她动手干净利落,他又皱眉,似乎无论如何都对她不满。
但她现在已无意讨好他,一个无论如何都对自己有偏见的人,她何必再做无用之功,他还肯教她一日,她就跟着学一日。
郑恕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后,焦斛将她带到另一座山头一个草屋前。
“里面的男子是个盗匪,你去把他杀了。”
她扣紧了仰光剑,却站着一动不动。
“你不愿杀人?”
“非也,只是……”
从她站的角度,隔着窗户她看到里面一个中年男人正端着碗喂一个瞎眼老妪喝粥,老妪口齿合不拢,汤粥从口角流出来,男子并无不耐地用袖子将流出来的汤粥擦去。
焦斛挪动脚步,亦看到了这场景,冷笑道:“他为夺钱财杀了一户人家上下几口,又脱离有司追捕,逃到此山中度日,以抢劫杀害不远处的老弱为生,杀人不知凡几。”
郑恕没有说话。
接着,小屋内的男子将老妪扶着躺下,从屋中走出来,便看到了郑恕和焦斛。
男子一看二人带剑,便露出凶恶的目光,从屋中抓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朝焦斛刺去,焦斛点脚跃至树间,留郑恕在下与那男子搏斗。
这虽是个壮年男子,但有这个时代特有的营养不良,骨架高大却几乎瘦得皮包骨头,朝郑恕挥来的剑使足了力气,郑恕轻巧便避开了。
比起和饿狼猛虎相斗,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可是……
男人再次扑过来,便被郑恕攘倒在地,破锈的剑落在地上发出“哐当”声,郑恕下意识往屋里看,里面的老妪动了动身体。
就在她犹豫愣神的一息,男人忽然将她推翻,按在地上掐住她的脖子。
一边掐着,一边用哀求的缙语向她求饶,求她放过他,他还有老母要侍奉,大王征了很多粮食,他阿父已经饿死了……
他一边哀求,一边收紧手上的力气,郑恕被掐得面色涨红,眼睛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仰光剑滑落在旁,她从袖中抽出短匕。
手指颤颤,将匕首抵上男人的腹部。
颈上的力气渐渐松了,温热从手上传来,郑恕挣扎着掀开男人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喘气。
焦斛从树上跃下来,看了眼男人的尸体,又看到坐在地上的郑恕,开口斥责:“妇人之仁!”
生死纠葛之际岂能手软心软,又岂能分神。
若这是个更有力气之人,在她看向老妪那一眼,便能要了她的命。
然后,焦斛没有看郑恕,便抱剑下山了。
郑恕心中冷笑,若是她干脆利落的结果了这男人,只怕他也会说“最毒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