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恕没想到齐王会发这样大的火,一时都愣住了,喝酒醉倒街前确实不太合适,但是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不,不至于吧……”她缩了缩脖子,嗫嚅着道。
岂料齐王一听更火大了。
“还不至于?巡城卫中都传开了,说齐国王上教无父仪,齐国长安君如山泽草庶!”
齐王气得不顾形象插着腰指着齐恕大骂:“你是齐王之女,齐国小君,比同君王,没有王储王上崩逝时将由你优先继位,怎能如莽夫野妇一样醉倒街头?这不是名士风流,这是笑话!传扬出去人便说我齐国小君无人君之仪,你威仪全无,将来如何治国理政?”
齐恕赶紧认错,小意撒娇:“阿父,儿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但齐王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吃她这套:“王者可以死国可以死民,但不可如你今日这般一头醉死大街,你身上担着我大齐的国体社稷,不可轻忽有任何差池!”
“看来是寡人太娇纵你了,才让你如此恣意儿戏,明日,自己去太庙,在姜齐的列祖列宗面前跪两个时辰,看一看先祖的牌位,想一想先祖是如何筚路蓝缕在荒莽齐山中打下我齐国基业的,再想想你的身份和担子,该不该做这样的事。”
齐王是真的发火了,以前无论她怎样,齐王都不会生气,就连她在汜水所为被有心之人传言成无君无父,擅自做主任意妄为,都没能激怒齐王分毫,今日却实实在在地大发雷霆,也实实在在地吓到齐恕了。
齐恕的乖巧小意道歉撒娇都没有用了,发泄完怒火之后齐王就拂袖而去。
齐恕坐在床上半天没回过神,到底是一国之君,平素再温和发起火来确实有威严,不觉令人胆颤。
不过,这点小事,至于吗?
在齐王看来,很至于。
齐王走出宫殿大出一口气,巡城将军来报发现长安君倒在街头时,他还好担心了一阵,结果是醉倒街头,令他又急又气。
闻莆安抚道:“王上消消气,小君率性,也是没喝过齐国民酒,一时不查才着了道。”
“她简直是恃宠生娇,无法无天。”齐王道,“王储议定在即,应求贤令来齐的外邦人又多,她只身一人醉倒街头,你说这……这要发生什么意外,叫寡人如何是好。”
闻莆劝慰道:“天下没有省心的儿女,当父母的哪有不操心的,所幸没有发生意外,王上就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叫臣如何是好?”
齐王渐渐平息了火气,问道:“查清楚了吗?那个叫许颐的士子,是否是刻意与恕儿相遇?”
闻莆说:“应该不是,这个叫许颐的回到泠都后自恃其才,不屑去求人引荐,也并没有刻意打听小君的行踪,今日小君出宫也属偶然,两人只是恰好遇到。”
齐王点了点头,又狠狠道:“叫她去太庙,不跪足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账。”
第二日,齐恕就认命地到太庙跪祖宗了。
齐国太庙先祖牌位尽在,七百年前梁朝夺得天下,开启了统治,但其统治范围仅在今天的秦国东部至齐国齐山范围,五百年前齐国先祖作为梁天子的将军,因打击东夷有功,受封于齐山之地,称齐伯,始有齐国。
后一百年,齐国因为夺得齐黛之间的疆土,齐国疆域扩大,拱卫王室有功,梁天子晋齐之爵位为侯,称齐侯。
延续至两百年前,梁室对诸侯的影响控制力大大下降,诸侯实力超过梁室,开始僭越礼仪,前后共有过多位霸主,期间齐国国君齐惠公以仁慈爱民(也是爱占便宜)称过小霸,而首次称王的庄王就是真正的霸主,盛极时朝奉天子,天子都要降阶相迎。
庄王在位期间,如今东夷之半数土地都是齐国的疆土,与现在齐国接壤的芮夷蓝夷的土地就是齐国的土地,而齐山以西,旸谷关外滕国有半数土地都是齐国的,齐庄王后面的儿子未有辟地之德甲胄之劳,但也算守土有成,齐国还是强国,但从庄王的孙子开始,四代乱政,长达百年时间,混乱使得齐国国力大大削弱,芮夷蓝夷多次叛出,齐山以西旸谷关外的土地或被征战或被割地求和让了出去。
直到第四代齐王,即被公子匡夺位赶出国,后来又上位的先王,深感秩序之重要,于是上位后以强硬手段颁布了一系列极为严苛的规矩律令,使齐国恢复了秩序,渐渐复兴起来,在山西列国也小有实力,被齐国贵胄视为明君,老瞿平就是先王之臣。
然先王在位三十年,最后几年却发生了所有老年掌权者容易犯的错误,他的规矩律令要么被他自己打破,要么被要求更加严苛的执行,民众深受其苦,先王之律,逐渐被束之高阁。
而且齐国好像祖传的王不爱储君,庄王的儿子不爱太子,使太子失位,继位的公子又重蹈覆辙不爱储君……先王不受其父喜爱,致使受宠的公子匡夺位,先王上位后立下太子臼儿却又更为喜爱次公子,王宠无度,导致当时身为太子的臼儿差点失位失国,若无老瞿平等力挺,这王位现在是谁的还真不一定。
老瞿平等选择支持太子臼儿,也并不完全是为了维护储君正位,而是因为太子臼儿看起来更温和良善,比受宠恣意妄为的次公子更好相处,并且老瞿平是太子臼儿的老师,利益关系一致。
可惜,齐国王室也是祖传的有想法,从不愿受人摆布,齐王臼儿已经算比较温和淳善的了,继位之后仍然会和自己的老师、扶持自己上位的功臣老太师瞿平打擂台,把军政大权掌握在手里。
好在齐王臼儿确实算是比较温和的君王,再怎么和老瞿平斗法,至多是将老瞿平闲置不用,没有赶尽杀绝,对外用兵也算勇武,多次拒敌于旸谷关外,齐王继位十五年,齐国又重新被算为大国。
太庙令派了个下大夫来给齐恕讲齐国先祖的辉煌与暗淡,言语中无不流露出对庄王时辉煌的向往,对四代乱政割地求和的耻辱和痛心。
当然,这个下大夫用语还算保守,只是齐恕听进去又进行了一番加工翻译。
太庙令并没有亲自来教导她,下大夫普及完知识,开始恭敬而严肃地训话:“公子恕,你乃齐国王族,齐王之子,齐国小君,需时刻记住,你有比君之权亦有比君之责,非一己恣意之身,行事需慎而重之,不可有失王族身份,不可有损于齐国。”
齐恕叩拜:“齐国先祖在上,齐恕聆过,将改之。”
这是齐恕第二次来太庙,第一次是她从缙国回来,在宣台宫拜见父王后,公孙斗抽空带她来拜过先人祖宗。
当时她觉得齐国也只是她的一个暂时的落脚地,并没有归属感,对于这些流程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悟。
可这回再跪在先祖面前,她飘荡的魂魄像是落地了,这满殿满室的牌位,烛火煌煌照见五百年齐国盛衰,当她以齐国小君的身份跪在面前,似乎升起一种灵魂呼喊、使命召唤之感,心中有道声音在一遍遍告诉她,她是齐国公子,担有江山社稷,忽然就有了重任感,在躁动的心上加了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