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约莫是七八岁的男孩儿。
简直是缩小版的谢瑾初,浑身湿漉漉得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却依旧表情酷酷的,一手拎着桶子,一手拎着鱼竿,面无表情的,跟身上的滑稽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张,是谢瑾初更少年时的摸样,十二三岁的样子,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一手插兜,一手拎着鱼竿,大丰收。
五官已经初见如今的模样。
“那时候我很爱钓鱼,一有空就带他去。”
“他是个不服输的,啥事都想干到最好,带着他钓鱼本来是想放松的,结果这臭小子硬生生搞成竞赛了,你说这儿,后来我就不带他了。”
陆老爷子说起谢瑾初的小时候来,嘴巴都停不下来。
看得出来爷孙俩感情很好。
宋初语笑着,跟随陆老爷子的话,翻阅着一张张谢瑾初小时候的照片,随后,目光一不小心落在了另一张照片上。
大抵是谢瑾初一岁多的时候,小小一个人被抱在一个女人怀里。
女人脸色苍白,坐在轮椅上,面对着镜头,勉强地微笑着。
宋初语一时被吸引得停住了目光。
谢老爷子的视线顺着看了过来,看到是这张照片,嘴角的笑意稍减。
“这是瑾初他妈妈,哎,可惜了嘉君这个孩子。”
他将照片从宋初语怀中拿过来,随后叹息了一声,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没再说话。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洒在硬木太师椅的扶手上,折射出一道漂亮的弧光。
也不知怎么的,在那一瞬间,宋初语盯着手里的那些照片,忽然就想起了前天晚上在电脑上查阅资料时,博主的评价。
“陈教授是北洲近年来最有望成为数学界大拿的研究者,可惜,天妒英才。不然北洲附中这些年的数学学院能更上一层楼。”
也忽地就想起了,入学第一天时,在校门口的校光荣榜上看到的那一栏。
谢瑾初一堆的获奖战绩中排在前几列的那一行:“国际数学奥利匹克竞赛金奖。”
宋初语一时陷入了沉思。
刘阿姨很快做了些家常菜端上来,包括谢瑾初买来的那一只烤鸭。
说到底,其实还是谢老爷子馋了,说是买给宋初语的,其实大半儿都到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一顿饭吃得比谢家吃得还自在,谢老爷子没什么架子,刘阿姨也跟着坐在旁边,像寻常的家人一样。
饭后,谢老爷子照例去睡午觉。
李叔被叫去公司送文件,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谢瑾初跟宋初语只好暂时留在老宅这里。
四合院不算很大,堂屋,书房,各种各样的功能性房间也都有,景致最好的还要数外头的院落,种植了不少漂亮的绿植,谢家人似乎都好这一口,谢家别墅也种植了不少名贵的植株。
冬日难得的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间洒落下来。
宋初语吃饱喝足,擦完嘴走出门的时候,就恰巧看见,谢瑾初独自一个人坐在小院子里的树下,晒太阳。
少年人高腿长的,坐在小竹椅上显得有些局促。
阳光洒在他的后脖颈上,打在他白皙的皮肤和耳朵上,能清晰地看见他耳后淡青色的血管。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谢瑾初偏头扫了她一眼。
“你……”宋初语刚吐出一个字,一时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瑾初就这么抬着头望着她,阳光洒在他的发丝上,镀上一层金色的毛边,像只小动物似的,毛边。
宋初语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随后,她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谢瑾初的旁边坐下,才捋顺了思绪,开口问道:“你在这边儿住到几岁?”
谢瑾初回答:“十岁。”
十岁,对于晚熟的人来说还是小时候。
对于心智早熟的孩子来说,却已经不算小了。
谢瑾初显然属于后者。
宋初语抿了抿唇,一时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阳光下两个人并排坐着,难得的和谐。
谢瑾初扭头扫了宋初语一眼,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似的,直觉非常敏锐地说道:“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宋初语被他的敏锐给惊了一下,她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脸,随后说道:“也没说啥,我就是那天听到了,关于你妈妈的事情。”
这句话像是一粒石头掉进了大海里。
一时之间,院落里短暂地陷入了平静。
少年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某种琥珀色的光泽。
双手搁在膝盖上,谢瑾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宋初语,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就这么平静地注视着她,语气平静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少年的平静反倒让宋初语心里有些不太好受。
许是某种同病相怜的心心相惜,宋初语低垂着眸子忽然说道:“我也不知道没有妈妈的心情跟没有爸爸的心情是不是一样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谢瑾初的眼睛里明显有了一丝波动。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他。”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她垂着脑袋,看着地下随风飘动的光影,没再说话。
院落里的阳光很温暖,空气里弥漫着少年心事的味道。
安静的院落里,只有风在动。
良久,少年却忽然说道:“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也不介意你跟阿姨的忽然闯入。”
他忽然的坦诚跟岔开话题打的宋初语一个措手不及。
宋初语微微一愣。
谢瑾初低垂下眼,继续说:“我只是……起初确实对你有所误解。”
少年难得的坦诚,让宋初语当场愣在原地。
两个人就这么在院落里坐了好一会儿。
约莫半个小时后,李叔的电话才打进来,谢瑾初接听了电话:“好,我们马上过来。”
说着,就挂断电话,招呼宋初语跟上:“走吧,回家。”
这是第二次,谢瑾初跟宋初语说这句话。
只是这一次,宋初语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却没再反驳。
少年走在前头。
宋初语踩着谢瑾初的影子走出门,然而,就在上车的前一秒,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谢瑾初,教我数学吧。”
谢瑾初闻言忽然停住脚步。
宋初语捂住嘴,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断。
她本意是想说,谢瑾初,我们和平相处吧。
可到了嘴边,却莫名变成了某种奇怪式的命令。
宋初语咬住了唇,想着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打开车门钻进去。
然而,却在少年的目光里无处遁形。
她没法装,也没法躲。
谢瑾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随后忽然笑了一下,说了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