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气温骤降。

还寒的春夜里吃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

蒸气袅袅升起，粉红色的肉中间细密分布着雪花般雪白的油脂，深棕色的汤汁咕噜咕噜滚得浓稠。

服务生端上来一篮摆盘精致的蔬菜拼盘，绿油油的生菜叶子托底，上面是切了十字的香菇和胡萝卜小花。

没有因为她们是团购券怠慢，服务生替她们搅拌好无菌蛋，柔声细语道：“菜上齐了请慢用，牛肉煮好后蘸无菌蛋风味更佳哦。”

这家自助是先用店里的ipad下单，然后店员再送过来。

菜品少而精，只有牛肉、蔬菜、甜品和清酒。

第一锅已经开锅了，浓稠香甜的酱汁裹着牛肉的油脂香气飘了出来，熏得每个人身上都暖绒绒的。

陆初迩瞥了一眼，不急。

她抱着ipad看甜品菜单研究：焦糖布丁、抹茶生巧、草莓大福……

吃什么好呢。

然而面前的小碗里突然出现一大片牛肉，陆初迩抬起头，眨了眨眼。

蒸汽把面前女人的脸颊蒸红，模糊了她的眉目，陆初迩只看清面前那只手，细白有力，虎口一颗小痣。

一会儿的功夫，贺琉又给她夹了一片，“别发呆啦小朋友，你再不吃就没有了。”

大家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正是能吃能闹的时候，吃自助也要抢菜吃，才点的十份牛排肉，若不是贺琉帮她虎口夺食夺了两片，这会连渣都不剩了。

本来还在睡觉的上单李惠然也被贺琉一个电话叫了过来，她是队里唯二有健身习惯的选手，能吃能练，自助吃回本的秘密武器。

白琳拿着ipad加菜，把菜单上有的肉全点了两份，贺琉接过来，又添了两份乌冬。

当然获得了白琳的“吃自助点面条？”的无情嘲笑。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声，苏穗来电。

“喂，我在外面吃饭，待会给你打包吧？你想吃什么？”

走出餐厅，被寒风一吹，陆初迩打了个颤，寒毛都竖起来了，才后知后觉感觉冷。

苏穗周围有些杂音，显得她声音模糊，“你妈妈找到我们家来，说你不接她电话，让我给你打。”

陆初迩握紧手机，指尖用力到发白，“嗯。”

很快，手机那头换了人，女人略有失真的声音隔着话筒穿进她的耳朵里，陆初迩扣着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仿佛对面大声训斥的那个人与她无关。

最后一句话顺着风飘进她的耳朵里，她听见陆明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初迩，你能不能告诉妈妈你到底打算要做什么？”

“我要去打职业，已经在试训了。”她声音有些干涩，吞了一口口水。

“职业？”陆明薇尖叫出声，“打游戏？你是在逗我吗？靠谱吗？你别被骗！”

接连不断刺耳的话语钻进她的耳朵，陆初迩抬起手，远离噪声源。

挂电话吧。

她这么想着，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虎口上小痣浅淡，来人轻巧地拿去她手上的手机，母亲的声音顿时消失，耳朵忽然听见周边的嘈杂和风声。

贺琉声音温和，沉稳到靠谱的地步：“您好，我是TBC战队的负责人。”

她聪明地模糊了职位，队长是负责人，经理也是负责人，总监也是负责人。

电话那头的陆明薇犹疑道：“您好？”

贺琉：“您可能对我们这个行业有所误解，可以理解。不过我敢保证我们战队绝对正规，签劳动合同的，是康扭体育旗下的战队。我们也是看中她的天赋才邀请她来试训。”

“您女儿当然有天赋，还是难得一见的天赋，不打职业简直是浪费。”

贺琉实在太有精英范儿，一下子唬住了陆明薇，陆明薇又同陆初迩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

肩上一暖，陌生好闻的气息包裹住了陆初迩，贺琉把队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又监督她穿好。

袖子对于陆初迩来说太长，想要挽两圈时看见袖口上绣着的英文单词。

River，河流，贺琉。

贺琉一笑，语气调侃，“哪来的小可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要挨妈妈骂。”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陆初迩不接她的茬，低着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贺琉正色：“有啊，我想问——你真成年了吧？不是未成年偷身份证来的吧？”

陆初迩：“……成年了。”

“成年了好啊，可以为自己负责，”贺琉感叹，偏头看向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连太阳都偏爱贺琉，最后一丝余晖照亮了她半张脸，在她琥珀色的瞳仁上，陆初迩看见了小小的自己。

“你为什么……”

“她都当我面说我们战队是骗子了，我当然要反驳她，”贺琉虚虚半搂着她，打断了她要说的话，“进去吃肉啦，再不吃就被她们吃光了。”

陆初迩抿唇，“我没胃口。”

灌了一肚子冷风，现在胃里像有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什么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