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平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身后的元和便憋不住了,“今日公子得知姑娘来却没有进门,便追了出去,结果姑娘走太快,公子一路寻到了宁府,发现姑娘未回到府中。公子着急,前前后后寻到现在。”
宁无裳眉头一跳。她当时察觉身后许如烟刀子般的视线,便走得快了些,倒是没注意林平楚随她身后跟了来。
不过,她倒是颇为惊讶。林平楚此人一向规行矩步,品行修养皆为都城众世家弟子之典范,此番他却追到她府中且留至入夜,这不像是他平时的行事。
“呃……”宁无裳摸了摸微微犯疼的脖颈,略显尴尬,“我这不是路上遇到了远途而来的容大人,他正准备中元节祭祀大典,不懂幽都的规矩,我就……就帮帮他。”
“你平安回府就好。”
林平楚着急上前两步,本欲伸手查看她是否无事,却又觉不妥,一双手僵在两侧。
“我没事,况且以我的身手,能有何事?”宁无裳朝他嫣然一笑,“倒是你,白日听元和道你身子不适,还是快回去歇着,切莫为我操劳了。”
提到此事,元和不禁心中一悬,隐隐察觉自公子那投来了幽怨的目光。他忙递过去手中的衣裳,道:“夜里头凉,公子见姑娘久久未归,便准备了件斗篷。”
“这……”
宁无裳瞧了眼元和送来的衣物,瞧着便是极好的布料,深红锦缎绣着灰色暗纹,是她喜欢的颜色样式。
不过……
“不必了。”宁无裳示意了眼甘棠搭在手臂上的衣裳,“眼下我已到府中,甘棠自是不会让我冻着。况且,我现下也不觉得……凉……”
宁无裳对上甘棠的视线,登时语气便减弱了几分。
她说的话,可是有不妥之处?这小丫头用一副可怕的表情瞧着她……
甘棠摇摇脑袋,干脆上前一步站在二人之间。
“小姐,林公子可是在府中等了你大半日,见你久久未归还派了人满城去寻你。这不,看入夜了天凉,林公子亲自回家去取了这斗篷来,且这斗篷,奴婢瞧着可比小姐身上这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布子好看多了。”
不知从何处捡来的……
宁无裳晃神片刻,脑海中浮现容与的脸来。不知甘棠这番话被他听去了,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
说着,甘棠上前接过元和手里的斗篷,小手摸了又摸,忽而她瞧着指尖抚过纹路,惊道:“诶?这对襟斗篷的领口还绣着花纹呢!”
“花纹?”
宁无裳好奇的凑了上去,仔细瞧了瞧。
还真有,不过不是花纹,而是字。
这字绣得极为隐蔽,用金丝隐于灰色的暗纹之下,若非有人刻意指出来,倒是极其难发现的。
院落中的灯盏摇曳,柔和的烛火透过低垂的瓦檐映在林平楚的脖颈间,他喉间吞咽,似是有些紧张。
这字……
宁无裳抚着刺绣的指尖忽而一顿,连连惊讶道:
“这,这衣物我可万万不能拿……”
“为何不能拿?”
林平楚的语气有几分急切,他先前心境复杂,既怕她发现了什么,又隐隐期待她发现。此时见她如此抗拒这件衣物,心里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堵得喘不过气来。
“这斗篷是尚衣阁所制,是给宫中贵人穿的。”宁无裳将斗篷拿在手里,将那绣得字样小心展示给眼前人看,“这里绣的字,正是“尚衣”二字。”
甘棠凑过去。
“诶!这么说,这件斗篷是宫中的衣物?”
甘棠顿时两眼放光,小手又悄悄地摸了几下这衣物的布料。
“原是如此才不肯收……”
林平楚松了口气,面色缓和了许多。
“什么?”
宁无裳不解。
“若是这个原因,你倒是不必介怀。这斗篷大约是我母亲的,她同宫中贵人多有走动,许是得的赏赐。只是她平日也不爱穿绯色衣衫,这衣物闲置在家中,倒也浪费了如此好的布料工艺,你且收着,也不枉我来回府中两趟。”
“可……这是尊夫人得的赏赐,你就这么拿来给我了……”
见她仍要拒绝,林平楚朝她行了两步,伸手一捞,红色绸缎斗篷便滑至他手中。他顺势将斗篷递送到她眼前,用不容她拒绝的语气道:
“我既已拿来,你就收下吧。”
倒是鲜少见他如此气势。
宁无裳见他如此执着,便将斗篷接下,自手臂间拢了拢。
“既如此便多谢啦,那林公子……”
林平楚见她欲开口送客,着急道:“我还有一事想说。”
他自袖口拿出一册书卷来在手里握着,“听沈夫人说,待你再休憩三两日便要回崇文院去,我想着,这几日你落了许多功课,若是直接去了书院,只怕也跟不上如今的进度。这本诗选是我誊抄了原书卷中的重点部分,且都一一做了注解,你可先温习着,免着去了书院,又被夫子罚。”
“什么?”
宁无裳睁大眼睛同甘棠确认后,嘴里嘟嘟囔囔道:“我今日命都差点丢了,还去什么学堂……”
“你方才说,你今日……怎么?”
林平楚疑惑地盯着她。
“并未如何!”宁无裳有些心虚,“只是,自大泽回来后,我这身子便一直不好……”
说着她斜了一眼旁侧的甘棠,甘棠立刻心领神会,两步走到她跟前搀着她的半边身子,她正欲叫苦,元和却先苦着脸道:
“宁小姐,您就去一趟书院吧,您不在书院的这几日,我家公子整日晃神,半点书都读不进去,夫人已经因为此事,罚了小的……”
“闭嘴。”林平楚用手里的书卷敲了敲元和的脑袋,视线极不自然地瞥向一边,“夫子所授,我已全然知悉,只是……有时听到夫子深入之言,便凝神参悟了一番,怎得在你眼里,就成了晃神?”
“可……小的见您在……”
“好了,你不必再说。”林平楚伸手拦住元和,视线仍旧斜斜看向别处,“这书卷,你且收着,多看两眼总归是有用的。今日天色已晚,我也不便再打扰,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匆匆将书卷递给宁无裳,顺势白了元和一眼,便匆匆走出宁府。
元和见状,只得挠挠脑袋,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宁无裳随意翻开两页,书中密密麻麻满是林平楚的字迹。他的字迹苍劲有力,洒脱气派,书卷中注释的墨色比正篇中的诗词还要浓上几分,一时之间,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匆忙将书合上。
林平楚的书法,算得上幽都之大家,有时夫子都会留藏几卷他所题的诗词。可在宁无裳看来,这通篇洋洋洒洒的字迹,好似鬼画符一般,正死死扼住她的命脉。
“小姐?”
甘棠眨巴着眼睛,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小姐。
造孽……为何母亲突然想着催她去学堂了……
宁无裳拿着书卷的手有气无力垂在身侧,半个身子靠在甘棠身上,颤颤巍巍进了府中。
“小姐,即便是遇到容大人,也不可这么晚才回啊,你忘了,你的眼睛……”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甘棠握着她的肩膀,一遍遍的叮嘱着,宁无裳再无心思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