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礼留神听着这二人打机锋,有些分神,暗地里琢磨阁主到底是什么想不开要把漆泥玉撵下来,分明头几年时看顾得眼珠子似的。
“既然漆掌事抽得出空,那方才那件事小王便与掌事说一说吧。”
一通没什么营养的寒暄之后终于回到了正轨,漆泥玉心下已经有些厌烦,心不在焉地听这人啰嗦。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贞明池问天塔修建在即,国师夜观天象后承天意诏曰此事乃固国之根本兴大昱社稷的好事,但好事多磨,难免有妖魔鬼怪不入流之徒意图隳坏,因而想借妖刑司几位道爷前去监修,也算功德一件。”
找人白打工就直说,神神秘秘非扯上什么天意,均礼面上不显心里先嫌弃地撇撇嘴,抬眼去看小师叔,却见漆泥玉面上含笑,眼神却有些凉。
“办不了。”
“啊?……”
均礼已做好了接下这茬的准备,猛一听漆泥玉拒绝还有些怔愣,说起来也实在不算什么麻烦事,下山来做人臣他们也早就做好了要处处受桎梏的准备,一点小事做就做了。怎么小师叔斩钉截铁拒绝地这么干脆利落。
李延霆听了这样大不敬的三个字却没什么要生气的意思,一愣之后反而爽朗大笑,凤眸意味深长地看着漆泥玉,“掌事真是,直言不讳……”
“这有什么可讳的?妖刑司现下上下皆忙得焦头烂额,哪儿来空余人手借出去监塔?都说直言贾祸,难不成静安王也是那等小肚鸡肠的。”
漆泥玉像是也觉得为难,给他出主意:“左右是防着邪祟作乱而已,镇国寺的大师们道行比起我们这些小辈要高上许多,国师更是道法高深,哪里用得上我们乡野出身的班门弄斧,静安王说是不是?”
不知这几句话听在李延霆耳里成了什么样子,他面上笑意淡下去,“不愿意便不愿意吧,问天塔建成亦不在一两日,兴许到时妖刑司已清闲下来,往后的事谁说得准。”
漆泥玉不言语,只勾勾唇。
“乡野里不见得飞不出金凤凰,洪都阁亦并非什么小门小户,漆掌事勿要妄自菲薄。”
凤凰不凤凰的没什么好说,漆泥玉已不欲与他多做纠缠,佯装看了看天色,歉疚道:“王爷恕罪,妖刑司手上还有个案子要处理,事关赵煜舞弊一事耽误不得,天色不早,我先带我这师侄回去了。”
李延霆端坐原处,手腕微转把茶杯递到唇前,仰头喝下一口,并未第一时间答话。
漆泥玉管都不管,给均礼递了个眼色,站起身转身就走。
廊下雨势渐小,只剩细微雨丝斜飞入亭内,落在李延霆手背上,留下微凉痕迹。
他静静看着那抹银红冬裘下的身影渐行渐远,再也压抑不住指尖颤抖,凤眸里一双沧桑见老的瞳仁震颤不已,已经氤氲了水光。
“她拒绝了?”
身后悄无声息浮现一抹紫衣身影,白净匀长的一掌按在李延霆肩侧,驾轻就熟地轻轻按揉着,拇指抵在肩颈肌肉最僵硬之处,慢慢替他放松绷紧的肌肉。
“嗯。”
凤眸的年长者微微闭上眼,声音里没有泄露出半点情绪,似是轻叹了一口气,言语模糊不清。
“倒是不笨。”
紫色窄袖窄身的燕居服勾勒出少年人挺拔修长身姿,那人笑叹一声,以掌在静安王颈后砍了砍,“往后还有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是。”
“方才听你说她眉眼似故人,哪位故人?”少年朗润声音略带疑惑,亲昵地挂在男人身上,在他耳边言笑宴宴,“父王还有儿不认识的故人么?”
李延霆抬臂端起茶杯,方才一切的失态都像烟消云散,淡然看着青绿茶汤里映照出的那双凤眸,极轻极淡地讽笑一声:“见仙子于巴蜀,回文织锦诉衷肠,只是黄粱一梦,佳人早逝,遗苦至今。”
“巴蜀……”少年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印象里没什么特殊人物来自巴蜀了,于是眉间松开,拍了拍静安王紧绷的肩膀,嬉笑道:“人既死了还挂念着作甚?切勿节外生枝啊父王。”
“是。”
恰在此时,回廊下又匆匆疾步而来一个陌生身影,静安王坐直身子,眯眼望去。
来者身着仆役衣裳,怀里揣了把青绢伞,低着头匆匆奔到亭里,一抬眼却愣住了,“王爷,世子,漆掌事不在么?”
真是少见这么不知礼数的楞头青,静安王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视线落在那把青绢伞上,目露狐疑,“刚走,怎么?”
“欸?”那仆从愣了愣,迷迷糊糊道:“漆掌事进门前嘱咐我三刻钟后将伞送进来,说是要用,怎么人就走了?”
更何况他一直门房里坐着,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居然全然不知,难道是走旁的角门去了?
这厢昏头昏脑地正琢磨,静安王世子心念电转间已差不多知晓了其中隐情,嘴角不自觉带了点笑意,扬声问:“漆掌事进门前可发生了何事?”
仆从嗫嚅着将方才门前那桩糗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带那位前辈出来解围之事一并道来,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
“多亏了前辈提点我才免得做下错事冒犯贵人,王爷要罚就罚我吧。”
哪是送什么伞,是漆泥玉看不惯那仗着有资历的老门房缩在后头看戏,非等她掏出柬帖时才跳出来当好人。可怜这愣头愣脑的年青人还以为那是什么好心肝的前辈给他解围呢。
漆泥玉一把伞办了三桩事:一则出了老门房轻视她的一口气,二则叫这傻小子站到静安王眼前让他在主子面前露了面,三则……
三则试探了一番他李延霆,是不是真是个玲珑心的老狐狸。
“有意思。”少年勾唇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