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平静地又开了一瓶酒,突然笑道:“嗯……以前也经常有人这么说。”
胡桃夹子意味不明地盯着他,默默把最后一小块食物塞进嘴里,再用手帕纸擦掉嘴角的面包屑。平心而论,她对如今的事态发展丝毫不感到意外。她的世界与这里大不相同,但人类的本性从未改变,即便她这样对政治博弈没什么兴趣的家伙,见得足够多了,自然也能耳濡目染点东西出来。格里芬作为大规模运用战术人形技术的安全承包商,每一位指挥官的行动都要定期上报当地的人形监察委员会;尽管指挥官无数次抱怨这种做法形式大于内容,给委员会的报告书也是每个季度末成山的工作中最无聊的一环,但所有人都明白,哪怕只是走个程序做做样子,至少能起到安抚平民百姓、取得高层信任的作用。
这类事务的协商不是什么新鲜事,达成一致也不困难。胡桃夹子愿意相信复仇者都是真心想要保护这个世界的好人,谈判桌和演讲台前的政客再装腔作势野心勃勃,至少大部分是识时务的聪明人,可难保有这之外的势力想要浑水摸鱼横插一脚,将这已经岌岌可危的信任彻底推向深渊。
并非人人都企盼和平,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胡桃夹子想到的这点,巴基自然也能想到,不说冬日战士就物理意义上和无数高级政要打过交道,当年在咆哮突击队的时候,他也没少在背后给美国队长打点脏活。然而,如果他们对复仇者联盟内部的人员关系能更加了解,或许就能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他们的确猜到了会有人从中作梗,却终究没成想这刀竟会首先开到自己头上。
胡桃夹子在星期六只上半天班,一般会在上午离开披萨店,回家和巴基一起吃饭。她照常婉拒了店主斯捷潘琴科夫人的午餐邀请,想着等下路过市场要去买几颗李子,早上出门前巴基嘱托过的。然而没等她推开门,余光先瞥见了店墙上悬挂的电视机,里面正在转播国际新闻,字幕都是她看不懂的罗马尼亚语,但播报员讲的是英语,她听得一清二楚——
维也纳联合国大厦爆炸。前九头蛇特工遭到通缉。冬日战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操。
她猛地瞪大双眼。电视里的画面从浓烟弥漫的爆炸现场切换到黑白色的监控录像截图,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正做出四处张望的模样,形迹可疑,正是他们所指认的嫌犯,臭名昭著的冬日战士。但这不是他,这不是——胡桃夹子只消一眼就能看明白,正如她两年前也能一眼认出博物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士。胡桃夹子紧咬着后牙,一把推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不似往常的凌乱敲打声,引得正在擦拭柜台的斯捷潘琴科夫人好奇抬头,眼前早已不见金发女人的踪影,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头顶的电视,有关维也纳恐袭的报道已经过去,转而开始播出天气预报了。
披萨店距离安全屋五百米,很近,不到一分钟就能跑得到,但胡桃夹子却觉得这几十秒漫长得像几十年。巴基这会儿应该正在家做饭,他及时看到新闻了吗?好吧,就算没看到,现在也该在包围过来的警笛声甚至直升机引擎声中觉察出不对劲了——一整支警察特种部队,冬日战士真有面子。
枪不在手边,胡桃夹子感到有点烦躁。她趁着警察在公寓楼门口设警戒线的工夫,猫着身子从消防通道钻进去,直奔顶楼,最后从隔壁公寓翻进自家阳台时,正赶上美国队长拿着冰箱上那个贴满便签的笔记本与他的老朋友对峙。
“认为你炸了联合国大楼的人就要来了,而他们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是啊。他们有时间集结十几个武装警察,却不肯给那个录像好好做个人脸识别扫描。”
史蒂夫猛地转身,面向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女人。不算明显的东欧口音,碧绿的眼眸,因奔跑而略显凌乱的浅金长发,状似俄罗斯三色旗的装饰发带……与此前获得的所有线索特征都对上了,这就是那个在逃亡期间一直与巴基共同行动的女人。
“您好,罗杰斯先生。”女人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于是简短却礼貌地点了点头,“虽然我很希望同您正式地进行自我介绍,但现在似乎不是个好时机。我们得走了。”
最后这一句话是对巴基说的,话音刚落,一阵枪响蓦地点燃了胶着的氛围,两颗手|榴弹破窗而入,一颗被胡桃夹子接住,沿着它来时的路线扔了回去;另一颗落在巴基脚边,被他毫不犹豫地踢向史蒂夫,最后盖进振金制成的盾牌底下,一整套配合堪称行云流水,仿佛曾经进行过千百次同样的行动。
“你真的不该来的。”
巴基紧抿嘴唇,看着史蒂夫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出口时几乎是气音,既像责备又像劝告。史蒂夫在越发密集的枪击中找到机会,试图伸手阻止他的动作,却被那个金发女人先一步出手扭住胳膊,远超普通人、甚至堪比超级士兵的力量让他惊讶不已,稍一愣神的瞬间,巴基挥拳捣开了房间的木质地板,从里面拎出一个双肩包和一只武器箱。他劈手把箱子扔给胡桃夹子,后者接过后顺势往后一怼,把意欲从阳台突入的警察砸了出去。
“巴基,等等!你可能会杀了什么人……!”
“我谁也不会杀。”
“他不会的。”
狭窄的小屋里一片混乱,各种嘈杂的噪音在天花板和墙壁间回响,但这两句几乎一字一顿的回答仍能叫人听得真切。
门口传来霰|弹枪与破门器撞击的声音,巴基将双肩包从阳台丢向隔壁大楼的楼顶,尔后与胡桃夹子对视一眼,金属的左手握了握拳,朝门口的方向挥去。而胡桃夹子顶开临时充作掩体的沙发,背着枪箱踩上窗台,风迎面吹进屋里,半空中弥漫起棉絮、羽毛和碎布,她轻易辨认出哪些来自床罩和被褥,哪些来自沙发与纱帘,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视野里一片洁白,好像圣诞节前那一场罕见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