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谁告诉你,阮姑娘不见了的。”季赫楚面色丝毫不改,甚至眼底一片坦荡。“不过无论如何,你找错人了。你也看到了,我眼有不适,独自在此休息,你当去别处找她。”
“是宋家小姐!她,她说您与我家小姐一同出了舱门,再没回去过。”李泉想到方才宋臻同他说话时的神色,心又揪了起来。
宋家小姐是好人,那日他亲眼见到她送了自家小姐防身弓箭,她是保护自家小姐的,他信。
“呵,一同出来是没错,但我有不适,甲板太大,我们走散了。”季赫楚漫不经心地掀了掀嘴角,有遗憾的神情在他脸上。
“是吗……”李泉的声音弱了下去。
“好了,本官需要休息。”季赫楚的语气不容置喙。
久居上位的威压释放出来,悄无声息又重若千斤地压在李泉身上。
他只是一个一腔孤勇的、不值一提的低贱的下人,能同景仁帝面前的红人对峙那样久,无非是为了自家小姐的安危苦苦坚持。
只要季赫楚想,冰冷的湖底会变成他的归宿。
季赫楚退后一步,右手已经扶上了木门。
疏离的神情缓慢地、重新隐匿到暗处。
“等等!”一只手猛地撑住了即将关上的门,那种不管不顾、愣头青般的莽撞又从这个低贱的下人身上迸发了出来。顾不得季赫楚突变的神情,他用常年做苦力活的手死死顶住木门。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屋内吗?我是李泉,我是来接你回家的马夫李泉!您回答我呀!”
季赫楚从没见过这样胆大到敢堂而皇之忤逆他的下人,他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生吞活剥。
“小姐,求您回答我,如果您听得到,我是李泉,小姐!”
有门上的刺深深扎入了他的掌心,可他恍若不觉。他只管大喊着,他是粗人,是老爷的人凳,他不懂规矩。可是他是小姐的马夫,阮家有他的身契,他身上涂着小姐给的药。就算今日过后他将长眠于雁栖湖湖底,他李泉也绝不愿放过一丝一毫找寻小姐的机会。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个狭小到容纳不了多一个人的地方,听不见他家小姐的声音。
“够了!你这该死的车夫,无礼的低贱的人,你满意了吗?”季赫楚心中的火蹿到了顶峰。他分出身来,将李泉一脚踹翻在地。
“本官早就说过,你家小姐不在此处,你如今喊也喊够了闹也闹够了,可以去给你的主子交差了吗?!”
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地面上的李泉。
卑贱的马夫流下泪来。小姐不在里面,那小姐会在哪里呢?
湖水那样冷,他宁愿自己被人沉到湖底,也不愿自家小姐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跌落进湖水。
他命贱,可小姐是那样金枝玉贵的人,她是连自己衣角破了都能注意到然后给他订新衣的人。
小姐会冷的。
季赫楚嫌恶地瞥了眼地上死狗般的下人,然后冷漠地关上了门。
阮绮华的嘴仍旧大张着,是李泉!李泉来救她了!李泉我在!她在啊……
她的双手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火红的丹蔻无力地抠入地面木板的缝隙中,趴伏着狰狞着面容,榨干自己骨缝中的力气,将身体向希望的方向挪动。
可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上了她的手。她眼中的光随着门栓落下骤然熄灭。
门外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阮绮华脸上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血色,霎时变得惨白。
季赫楚缓慢地俯下身来,半蹲着,贴在她的耳边说道:“真可惜呀,你说不了话。阮府的下人倒是衷心的,只不过,徒劳罢了。”
他的手又一次伸了过来。
然而一支金簪冲着他的面门直刺而来,很缓慢的动作,与其说是刺,不如说是直直地从头上坠下来,只因它的主人手上已经再无半分力气。
尖端在暗色下闪出了利刃出鞘的锋芒,破开血肉的声音是一种微妙的异动。
一面倒的局势变得吊诡。
“嘶!”季赫楚本能地向后闪避,堪堪避开那器物,脸颊被留下一道血色。想大骂些什么,却被阮绮华手背泂泂流出的血镇住。
对面的女子很狼狈,但眼中确是兴奋的光。
她说不出话来,嘴型却无声地向季赫楚宣告着什么。
什么?
女子的手上,血线蜿蜒着淌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滩小洼。
但这样软弱无力的东西仍然抬了起来,坚定地对着他的面容。
怔愣的瞬间,什么东西直奔他面中而来。
噗呲——
“啊!!!!!!”
袖箭扎破眼球的声音,先是像铜镜摔碎一样的清脆,然后是绵软。箭矢的尖端从眼角冒出尖来。整个面上爆开血色。
就是现在!
阮绮华没有时间去惋惜这支箭没有射穿他的头颅,她只咬着牙,终于——
门栓被她用袖箭顶开。
夜间的风吻上她的面颊,而她终于,见得月光。
然而一只冰冷黏腻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不可抗的巨力拉扯着,企图再次拉她进入深渊。
视线逐渐模糊,这次,她不再有办法了。
真是……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有人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