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苏仟眠身前时,于皖已经恢复寻常神色。他道:“等急了没?是我不好,方才有些失神。”
苏仟眠站在灵灯下注视他,视线落在于皖的唇上停留片刻,才摇了摇头,道:“只要是等你,多久都不会急。”
“走吧,放灯。”于皖别开眼,有意忽略苏仟眠话里透露的感情。
苏仟眠问道:“师父也不写祈愿么?”
他话中的“也”字让于皖留意。于皖这才注意苏仟眠手里只有莲花灯,没有字条,道:“我明明见你提笔了,竟是没写?”
“写完就烧了。”苏仟眠坦率道,“与其信不一定存在的神明,倒不如信自己。”
于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竟没想到,你与我对此想法一致。”
苏仟眠也是笑,和于皖走过重重院落,穿过柳林。林祈安刚放完灯,回身看到二人身影,伸手招呼道:“师兄,这边。”
于皖和苏仟眠走到河沿。林祈安递来火折子,道:“就差你俩了。”
平日里在门派用的灵灯和灵烛一类都能依靠灵力驱动点亮,莲花灯则不能,何况用灵力也失了乐趣,故而林祈安备下不少火折子。
苏仟眠把莲花灯展开,递上前,道:“师父放吧,我看着就行。”
林祈安刚打算幽幽感叹一句,一声“掌门”措不及防地传来,害得他不得不离开,顺循声音找人。
“说好一起放的。”于皖开口道,也算是一种拒绝。他用火折子把莲花灯内的烛心点燃,示意苏仟眠一人一边,共同把莲花灯推进水里。夜晚平静无风,于皖把手探入水里摆动,好让莲花灯飘得更远些。
“这便结束了。”他轻声叹道。
来得晚是有好处的。河面上已经漂浮不少莲花灯,皆燃起明黄的烛火,一路顺流而下,又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盛开在漆黑如绸布一般的水面上,胜过头顶的星光。
多年不曾见过这般景色,于皖觉得出声赞扬都是一种打搅,最后只呢喃一句:“真漂亮。”
苏仟眠应下一句,却不肯分出些视线观景,毫无收敛地将目光尽数放在于皖身上。
于皖的手从河中抬起,水滴顺着修长的手指一滴滴重新归落回河流中。他实在是被苏仟眠盯得不自在,起身道:“我去看看祈安要不要帮忙,你留在这别乱走。”
“好。”苏仟眠应道。
待于皖走后,苏仟眠上前一步,蹲下身,把手深入河中。
方才于皖就是在这里,伸手拨动水流。这么想着,苏仟眠不觉将五指弯曲。河水从指缝中流过,他却越握越紧,好像是在隔空和于皖五指交扣。
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脸庞,和一双满含情意的眼。苏仟眠扭头望去,于皖和林祈安站在一起,微风把他对师弟的关切传至耳边。
他对谁都很好,苏仟眠一直是知道的。他恍惚觉得于皖像极了水流,明明就站在那里,温柔地容纳一切,却怎么都抓不住得不到,哪怕用双手捧起来,也会一滴滴地从缝隙间溜走。
苏仟眠突然有些后悔。
他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落下十五笔的心愿,写完后傲慢地觉得自己做得到,遂在火上烧个干干净净。
他怎么就这般笃定,世间不会有神明,天上不会有月老,用一根红线,把他和心上人的指尖相连。
“仟眠。”
于皖的声音传来,苏仟眠听见他说快到子时了,该要回去。比起后悔,他亟需做的是赶回于皖身边,不让人等待。
院里还算热闹,河边放灯将困意驱除后,弟子们结伴闲聊。宋暮抱着白狐,和李桓山一起在棋局上对付陶玉笛,李子韫则换了个姿势,靠在叶汐佳肩上睡觉。
于皖慢悠悠走回桌子旁,竟见酒杯下压一叠红纸,估计是苏仟眠之前剪的窗花。苏仟眠的手探到于皖身前,取过酒壶将杯子倒满。
“少喝一点,别贪杯。”于皖劝道。他接过苏仟眠递来的酒壶,正要倒酒,却在看到杯口的红印时,神色一滞。
于皖今日涂了胭脂。
其实他对这些本不感兴趣,也没有所谓的癖好。只是经林祈安一番提醒后,才意识到这段时日脸色确实不好,自己对镜打量一番后,都十分嫌弃。
心魔夜夜发作不得安宁,于皖不想被人看出什么,更不想在门派团聚,过年守岁的团聚日子里,顶着一张凄白病态的脸徒增晦气。
刚巧昨日墨水用完,他去街上购买添置,归途经过一家胭脂铺子时,竟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下一盒。
在此之前,于皖根本没考虑过,胭脂会在杯口留印的一茬。
他不知苏仟眠看到没有,只当无事发生,不动声色地取出酒杯下压着的窗花,问道:“这是你方才剪的?”
苏仟眠点头。
“能看看吗?”
苏仟眠笑了,道:“剪来就是送你的,师父只管看,可惜复杂的我还剪不好,师父别嫌弃。”
于皖小心展开。窗花确实是很简易的形状,即便如此他依旧称赞:“很漂亮,我是怎么都学不会这些。”
苏仟眠投来满不信任的目光。于皖解释道:“没骗你,我堆的雪人不是也不好看?当真是不擅长手工活。”
他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苏仟眠垂首咽下杯酒,道:“既然师父喜欢,我以后每年都给你剪。”